36、光华

逆世者 七茭白 3821 字 2022-10-21

原初鹤说:“四荒城防守森严,打不下的。”

容钰立刻听出了关键处,追问:“一个驻兵城,为什么要严密防守?你们都没想过吗?因为那个城里有——有——”

“城里有尸蛊”五个字已经到了嘴边,容钰打了个顿,又咽了下去。贤者不问鬼神,西境巫蛊之事已经绝迹了几百年,上一世这消息传出来,所有人都当成了笑话,直到后来满城僵尸大家才相信。他权微言轻,本就不被人信任,若是再说出这种话,更没人听他的了。他把心一横,索性实话实说,大吼:“因为那个城是隆王在这边唯一的据点!”

“我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江城必败,你们在这里守城是守不住的!十三大姓全会被隆王杀掉,你们的子民会被征调,发送到双岭去替隆王打叛军,你们的姓氏将和江城的名字一起,被隆王从舆图上抹去。这一仗我们没有任何胜算!如果必死无疑,我绝不会在此困守,我会把我的战士送到四荒去,让他们把我的旗插到隆王的脑袋上!我会去摧毁隆王最重视的东西,去把他的心肝揪下来!就算战死,我也要让隆王提到我的名,一辈子都恨得咬牙切齿!”

他战前言败,话说得十分难听,众人一听全都万般愤慨,江星北更是暴怒,从后面挤过来,指着容钰鼻子大吼:“要不是你那一刀,江城根本就不会走到如此地步!你一时痛快,连累了整个城为你死战,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这话一直都藏在众人心中,只是碍于城主一直护着翎王,大家都不好当面抱怨。如今江星北一语点破,众家主眼中就都露了凶光。眼瞅着情势不好,孟章顿时着急,猛使了一阵眼色示意容钰低头道歉,容钰却不为所动,反而慢慢坐了下来,蓦地冷笑了一声,道:“一座城算什么?人主之怒,伏尸百万,流血漂杵三千里,他陈少钧欺我辱我,就算是再毁上十城百城,我也照杀他不误!你们该跪地谢恩,因为我还在这里替你们承担后果!去拿下四荒城,这是你们江城唯一的机会!”

他顶得江星北无话可说,怒问:“我们凭什么信你?”

容钰发了狠,冷冷道:“凭我赌注全押!我翎字军六百人,加上两位金封武者,和你们一起去四荒城!我本人做你们的人质,隆王破城那天,用我一人,换你们江城十三大姓全族性命,够不够你信?”

他已拿出了全部家底,众人却依旧面露狐疑,无人应答。那一刻容钰几乎绝望,拿小刀抵在了自己的手腕上,用力一划,哑声道:“我以我的血起誓——”

他话还没说完,一道银紫色的光辉唰地闪过,刹那间耀亮了所有人的眼睛。那光芒锐利得像针,亮得像烈日,它让所有人同时目盲,又像幻觉一样瞬息间消弭无形。鲜血奔涌而出,随之而来的疼痛像是火一样燎烧,疼得令人难以忍受。容钰在那个瞬间突然晕眩,“当啷”一声,小刀掉在了地上。

“殿下!”

所有人都愣住了。五娘第一个反应过来,慌忙挤开人群,扑上前紧紧按住了容钰的伤口,对着所有人怒吼:“他的伤才刚好!你们就这么逼他!要不是他,江城现在就已经姓隆了!”

她说着,慌忙撕下裙摆给容钰包手腕,气得眼睛发红:“他是个亲王!杀隆王一个家奴而已,又算什么事?拍拍屁股回皇城去,谁又能把他怎么样?他留在这里,不就是怕你们江城遭殃吗?他才多大,你们就这么欺负他!”

她声色俱厉,胡骂一通,房间里一片寂静,没有一个人接话。五娘丝毫没察觉,扯嗓子又大叫了一声:“原城主!去给他找个医官来啊!”

原初鹤怔了怔,扶着椅背慢慢起身,一脸的迷惑和茫然,说:“殿下……”

他上前扶住了容钰,指头一碾,满手都是血。三十年前随侍帝王,他曾亲眼见到陛下的血璀璨如星,落到人掌中,就像雪一样无声无息地消失,可现在他见到的血就是血,和常人的没有什么两样。他疑心那一道光只是幻觉,或者是刀锋一个偶然的反射,他环顾四周,却在众人脸上看到了同样的惊愕和惶恐。他满心的疑惑,开口问:“殿下,上次验灵脉,是什么时候?”

容钰忍着疼痛,答:“束发的时候,父皇亲验。”

皇子在百日,束发和冠礼的时候都有仪式,以血引血,由帝王亲自验过。继承灵脉的皇子便是妥妥的储君了,绝不会这样随随便便发到边疆来,原初鹤心中疑虑,又问:“殿下可知——可知自己血里有灵?”

容钰捂着自己手腕,疼得额角突突直跳,丧失了全部耐心,大吼:“我继承了灵脉又怎么样,能教你们学会遵从吗?我叫你们去打四荒城!”

众家主一时动摇,却没人再敢当面反驳了,只有位年轻家主藏在人群后,低声嘟囔:“说得容易,若是四荒什么都没有,江城又被攻破怎么办?”

容钰怒道:“认赌服输!便是四荒城白打了又能怎么样?你们都是我容氏子民,江城城破,那也是我的损失!我说过保你们全城一十三姓,罪责归我,胜负看天,你们还怕什么!”

他越说越怒,手腕上刚包扎好的伤口慢慢又渗出了血色。那位年轻家主还想驳斥,冷笑甫一出口,对面的珠帘突然如水滴般四下飞溅,一片碎珠落玉的光点中一个身影飘忽如鬼魅,眨眼间就逼到了他身前。

“临渊!”

细小的气流破空而至,“嚓”地一声,割断了年轻家主的鬓发。那是珠帘上掐下的一根银丝,因为这一声喝止遏住了劲力,柔柔地飘落在年轻家主的肩头。

年轻家主吓呆掉了。

临渊冷着脸一言不发,抬手捏起了那根银丝,转头回到容钰身边,躬身抱起了容钰。他对翎皇子的叫止非常不满,当下看也不看众人一眼,一掀帘子把容钰抱进了内室。随之跟出来的安平只得帮着打圆场,抚肩四方一礼,笑道:“今日都累了,请诸位暂且回去歇息吧,殿下的意思,还请大家再细细考量,明日我再登门请教。”

他在外面敷衍应酬,和众家主混了个面熟,又扶着原城主一路送到花园之外。等回来时见医官已经来了,众人都围在窗前,看他细细给容钰上药。他瞧着容钰脸色不好,便过去摸了摸额头,问:“殿下觉得怎么样?”

容钰紧皱着眉毛说:“疼死了。”

安平有心想说他几句,想起刚才的情势却又觉得心疼,最后只得和孟章五娘一样,在旁边抱着手叹气。

西境药猛,医官一指头凝血膏抹上去,疼得容钰百爪挠心。他转了头不去看自己伤口,问临渊:“那个秋夫人,你见着了?”

临渊答:“是。在城墙上。一个女人和三个男人。”

容钰问:“你为什么要放她走?”

临渊利落地回答:“你没有不让。”

容钰追问:“我说的是你。你为什么想放她走?”

临渊一脸茫然,看着容钰没回答。

孟章看不下去了,插口道:“殿下,刀就是这样,做事只凭兴起,没理由的。你得教他。”

容钰最烦别人说临渊是刀,闻言皱眉道:“教什么教?他全都知道!再过几年他就懂了!”

孟章无言以对,看着容钰一个劲叹气,等医官包扎好伤口退下,几个人全都凑过来仔细地研究了一会儿容钰的手腕。安平常年在宫里,知道得最多,他俯身对着容钰的血看了又看,压着嗓子问:“殿下是不是继承了灵脉?”

容钰叹了口气,转身重新望向了窗外,轻轻道:“是和不是,有什么用?”

窗外宽阔的广场里,江城武者们还在聚集。

容钰把手腕轻轻搭在了窗台上。未凝的鲜血缓缓自袖口滴落,跌进了楼下的冬青丛中。在没人注意到的地方,冬青的枝叶光华流转,绽出了一个又一个殷红的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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