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尺素传情

漫长的寒冬似乎存心和人作对总也过不去,晴了几天盛京城又被大雪覆盖,晶莹的雪花洋洋洒洒坠落屋顶、树梢、长街,落在行人或宽或窄的肩头。

柱国大将军府,明光院,内室。

一副药贴过去,池蘅趴在床上嘴里叫苦不迭:“嗷!疼疼疼阿娘!你轻点!”

小将军当着府里下人逞能,回屋现了原形,池夫人没好气瞪她:“疼是为了让你长记性,人不大,毛病不少,见天趴梯子蹲墙角,也就清和惯着你,没事瞎逞什么威风?”

“我这不是想她嘛!”池蘅垂头丧气半晌不吱声,疼也不吱声,脸埋在软枕老老实实不动弹像条没精神的咸鱼。

池夫人没再打击她,动作放轻,贴好药,她小觑着女儿纤嫩嫩的后腰:“这几天你就消停消停。”

“知道了……”她蔫蔫地,声音发闷。

“你怎么了?”

池蘅脸从软枕抬起来:“婉婉还在生我的气。”

池夫人知道她初陷情网正值兴奋热切不可挣脱的时候,心有所爱隔着一道墙无法相见,想想滋味的确不好受。

她心疼女儿,也理解阿蘅的犯傻,声音不自觉柔和:“那你想想怎么能让她消气。”

小将军凝眉沉吟,很快拍板:“我要和她写信!”

见字如面,笔墨传情,岂不浪漫?

她说要写信,丫鬟递来文房四宝,池蘅趴在床榻手里捏着笔杆子,想到哪写到哪,一气呵成。

等落笔才发现自己话真多。

满满当当十几页纸,生是把这几日憋出的相思淋漓尽致撒给未婚妻看。

卯时二刻,沈家,绣春院。

隔壁的小将军从梯子栽下去伤了腰没法再亲力亲为洗手做羹汤,今晚没人再来偷偷摸摸送食盒。清和想笑,又有两分淡淡的心疼和不能自控的失落。

习惯是一种可怕的力量,能让人沉溺欢喜,也能让人自高处抛下。

她心中唏嘘感叹,平静进食。

饭桌摆放三菜一汤,装菜的碟子不大,七八岁小孩巴掌大,吃到六分饱她停下筷子。

柳琴端着清茶送上前。

简单漱口后,她怔忪片刻,袖口摸出一张药方:“送到池家池夫人手上。”

“是。”

柳瑟带着药方前往隔壁,一去一回脚程很快,不仅送出药方,还带回小将军写给小姐的信。

厚厚一沓,也不知那人怎么来的那么多话。

清和接过书信心情明显轻松许多,眉梢洋溢矜持的喜色,莲步轻移前往书房看信。

书房的门关好,她一个人坐在梨花木椅,坐在椅子不到片时起身走向一侧的软榻。

雪袜踩在松软温暖的羊毛毯,她斜倚小榻,寻了舒服的姿势躺好,身子软绵绵的,仗着腰身软,私底下慵懒地和猫儿一般。

脚趾蜷缩,褪去一贯的端庄冷静,眼睛噙笑,毫不掩饰对这封信的期待。

仿佛看信是件不可多得的美事,要用最放松的心情迎接某人沉甸甸的惦念。

信封拆开,她弯眉看去,耳边恍若有只长了猫嘴的小将军生动鲜活地冲她喵喵,有点吵人,絮絮叨叨,还有点可爱。

流水账似的行文诙谐幽默地说着家长里短,话锋一转竟在感谢她的喜欢:

“……哎呀婉婉,我何德何能配得你的喜欢,你是何时晓得我对你的心意?我以前还担心你对我不是那样的意思,这下好了,梦想成真。

“这几天我总是梦见你,婉婉,你对我真好,你打开了我七情六欲的阀门,带我进入奇妙陌生的斑斓天地,我喜欢这样,你呢?

“婉婉,我会努力配得你闪闪发光的爱意,我想到你爱慕我,心就不是自己的了,我的心无时无刻不想飞过那堵墙去到你面前,去到你梦里。

“我现在既快活又愁苦,你不理我,你合该不理我,是我做错了事,但往事应是翻篇了罢?我被你这折磨地好惨,你给我的惊喜越多,冷着我的日子我就越难熬,我大概明了你的用意。

“清和姐姐,你永远是我敬重的清和姐姐,可我现在喊你‘姐姐’却有素日没有的亲昵,婉婉,我祈求上苍能和你永远保留这份亲昵,愿我们亲密无间。”

“亲密无间……”清和远山眉笑得温温软软,到底是开了窍,说起话来都不一样。

她几乎能想象出阿池写这封信时是怎样美滋滋地捏着笔杆在她面前畅所欲言。

她在用行动为她敞开心门,把火热直白的心掏出来给她看。

阿池就是这样,一旦想通了,明白了,从不惧怕给她看。

坦坦荡荡。

带着一股子热忱冲劲。

冲锋陷阵,击溃了她的心,让人心甘情愿为她喜为她忧,为她恼,为她喜极而泣。

“……还有啊,多谢姐姐心软,姐姐的心怎么可以这样软?我都不好意思了,想天天为姐姐洗手做羹汤,为姐姐当牛做马。

“我当真没故意违反约定私自见你,我是站在自家门院墙边看风景,你我这般,当算作‘偶遇’罢!可惜,天妒英才,我还是从梯子上掉下来了。

“摔得好疼,你应是听见了,可怜本小将军还想嘴硬,结果腰伤不饶人。

“大抵是我近日太过得意老天都看不下去,谁让我有姐姐呢,我有姐姐,便如猫儿有了鱼,鱼儿有了水,水生万物衍化春夏秋冬四季之别,若我如驰骋千里之野马,姐姐当如勒马之缰绳,你把我的心拴住了。”

清和噗嗤笑倒在软榻。

“真是贫嘴,谁要做缰绳?”

她微眯眼,笑意闪闪发亮,自言自语:“难道我便做不成驭马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