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坏心眼

美人计虽俗,但好用。

池蘅隔三差五歇在别苑,吹风赏月雪天执刀而舞,缠人地紧。

被缠的沈姑娘看破不说破乐在其中。

她始终吊着人的胃口,小将军心里没谱,白日挖空心思哄人,入夜辗转反侧。

寒冬腊月,一进腊月年味儿渐足,家家户户算着日子在门前悬挂灯笼,买不起灯笼的会在家门口挂刻着灯笼的木牌,用红绳穿起来,祈求新的一年喜气福运到来。

可惜福运没来,雪灾先来。

天寒地冻,鹅毛大雪连着下了四天四夜,雪深六寸,走出门去能被明耀耀的白雪晃了眼。

不少茅庐被压垮,黎民生计遭受严重影响,这时节天子都城路边亦有冻死骨。

两府反应极快,每日施粥送被供给无家可归的灾民住处,百姓们提到镇国大将军府、柱国大将军府,没有不称赞的。

两府开了头,其他世家跟着效仿,朝廷加急为灾民搭建房屋,派发米粮,速度到底晚了一步。

绣春别苑今日也搭起粥棚,受灾的灾民在别苑门口排起长队。雪天路滑,护卫们维持秩序,清和手捧暖炉肩背挺直,温和的眸子浮上淡淡担忧。

雪还在下,不时何时才能停。

“小姐,咱们先回去罢,张叔会看着人把事情办好的。”

张叔连连点头。

他也不希望小姐在这,门口全是前来领救济的灾民,鱼龙混杂,万一冲撞小姐怎生是好?小姐身子病弱,这风冷,大雪无情。

清和本想再看看,自知她在这也帮不到忙反而给人裹乱,转身跨过别苑门槛。

“沈姑娘大好人!”

人群里爆出一声颂赞,清和笑了笑,没回头,只交代下人尽心。

别苑这送出的米粮不算最精细,但这里的米粥熬煮的味道最香,时而还能从里面见到一些药材,比起这粥,显然里面放的药材更值钱。

灾民忍饥受冻身子扛不住暴风雪摧残,闻到香喷喷的米粥就想赶紧装到肚子里暖暖,起初没多少人在意粥碗里的细节,待发现,恍然大悟。

怪乎这么折腾,身体都没倒下。

细节见人品,施粥的人家众多,可像沈姑娘一般贴心的还是独一份。

便是药铺里的大夫看了都赞沈姑娘心思巧妙医术高明,一碗浓稠的米粥喝下去,养身养胃,驱寒除疾。

善事、美事全让别人做了。

赵潜在御书房气得心梗,两府就是横在他心头的一根刺,刺不除,寝食难安。

他烦躁皱眉,瞥了眼金丝笼里的雀鸟,又想捏死。

“沈家嫡女是怎么回事?一个病秧子真当自己是救苦救难的大善人?”

大监谨小慎微不敢妄言。

赵潜冷哼:“说话!”

一巴掌拍在御案,拍得大监的心快要碎了,他颤颤巍巍诚惶诚恐:“久病成医,喝惯药的人施粥不忘放点药材,就是赶巧了。”

“赶巧?”赵潜眯眼:“真是多事!”

两府年年乐善好施,声望在民间,这也是他不敢贸然对两府出手的因由。

池沈两家势强,得军民爱戴,偏远之地知大将军名而不知国有君主,赵潜早年仰仗两府,如今羽翼渐丰,眼里便容不得这根刺。

他怄得不行,想找点事。

御书房恢复短暂的静默,大监悄悄喘口气,抹去额头惊汗。

伴君如伴虎,这道理还有人比他更懂吗?

或许有的。

大监眼神复杂地看了眼关在金丝笼里的雀鸟。

沉沉一叹。

天下臣民,如君王笼中雀。这才是陛下真正想要的。

手指叩在御案发出有节奏的声响,赵潜面沉如水,他不犯疯病时还算有城府,多年为帝亦有建树,绝非扶不起的烂泥。

“贵妃身子如何?”

“甚好。”

赵潜嗤了声,甚好?甚好连个孩子都生不出来?是池蘅不能行还是他运道果真这么好?偷.情两余年愣是没给人把柄。

“你先下去。”

“是。”

大监领着宫人退下,赵潜沉声道:“道长,你说。”

容越乃【龙门】派来护卫当权者的‘龙卫’。

上一代龙卫死得离奇,大长老派他来继续先前的任务,刚来就被陛下派去‘断阴阳’,断来断去断出的皆是池蘅为男子。

这才有了陛下唆使贵妃娘娘以美色窥探池三公子性别一说。

少年俊才、宫中贵妃,以色.诱之,水到渠成勾搭成奸。

容越活了这些年在【龙山】藏书库看过不少帝王隐秘,赵潜癖好古怪,但这古怪和历朝历代性.癖特殊的君王比起来,竟也算正常。

就说创下赵家基业的高.祖,喜女子柔弱,好男子阳刚,荤素不忌花样繁多,常使‘行走’出入宫廷,多人行欢。老祖宗如此,赵潜此行有迹可循。

再远些,前朝哀帝每逢与后妃作乐必使一文臣于近处围观,尽兴之时,臣子以诗颂之,则龙颜大悦。

哀帝之父靖帝,豢养男宠尤喜男男之欢,最荒唐时朝臣半数入其帐中,生来文弱,嗜好征服勇武之人。

【龙门】匡扶皇室,为免门人少见多怪这才有了‘藏书库’的存在。藏书库西南角,堆放的全是帝王秘闻。

容越一时走神没言语,赵潜误会他的意思,疑心顿起:“道长,可是爱妃在欺哄朕?”

念头一旦从脑海闪过,卷起惊涛骇浪:“贵妃莫非还是处子之身?”

他面色阴晴不定,隐在暗地的容越老脸一红,捻指掐算,算到一半感到冥冥中的重压,惊疑道:“怎会如此?”

赵潜豁然抬头:“何事?”

“贵妃身上有人布下手段,她的命理老夫算不透。”当今世上还有谁能有欺瞒【龙门】的能耐?容越脊背生凉:“老夫要传信【龙门】!”

“道长?道长?!”

一阵风吹过,偌大的御书房徒留赵潜一人。他神情呆滞,忽然翻出放在暗格的锦盒,锦盒打开,是爱妃交给他的元帕。

有落红为证,爱妃应是与池蘅有夫妻之实……道长为何算不透薛泠命理?薛泠是谁?

巨大的荒凉填进赵潜心脏,他攥紧元帕大步迈出御书房。

迎着刺骨寒风一口气来到【榴花宫】。

“陛——”

“噤声。”

这时辰薛泠在寝宫书房提笔作画,她早察觉赵潜的气息,装作不知,只是这作画的兴致却毁了。

笔墨滴落白宣,墨迹晕开泅湿一小片。

且说赵潜怀着一口闷气直直冲入榴花宫,然而站在书房门口看着薛泠美妙的背影,怒火顷刻被浇灭。

他不希望薛泠背叛他。

他更害怕薛泠背叛他。

高处不胜寒,为帝者多孤。

薛泠是他枯燥生命里翩然飘入的一片花,一份暖,她冷淡无情也好,蔑视皇权也罢,她不开心了将人臭骂一顿才不管你是帝是皇,任性妄为,真性情,真果敢。

唯有在她面前赵潜才会放心展露自己。

帝王不全是高高在上,薛泠践踏他,他还是喜欢。因为他允许她践踏。

他与她没有男欢女爱,没有那些淫.靡荒唐,但赵潜自身是淫.靡荒唐的人,所以他巴不得看贵妃也身陷淫.靡。

如此,他们不行欢,心却是在一块儿的。

薛泠知道他所有的狼狈,懂他的战战兢兢,好多话他连皇后都没告诉唯独说给薛泠听。薛泠不是很好的听众,她喜欢听,你尚且能和她多说两句,她不喜欢,翻脸比翻书还快。

这样的薛泠,若没和他一条心,该有多可怕?

深宫如泥沼,开出各种妖娆。世人皆言贵妃乃妖妃,一代妖妃受尽帝王教唆与重臣之子苟合近三年,她若干干净净的,会有多可怕?

他杵在门口不动。

他一直以为薛泠是他在这世上仅剩的净土,可这片净土是他的吗?

道长算不透薛泠命理,她的命理被谁动了?她和他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吗?

“陛下?”

香风盈袖,拂过赵潜白净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