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难念的经

……

池蘅进了家门拿出在别庄请画师画好的杰作,画上冷肃端方的她没公惹得家人调笑,尤其阿娘,阿娘取笑她最甚,最后实在招架不住,池蘅跑到外面坐在墙头吹冷风。

【绣春院】她熟门熟路,婉婉自幼不喜身侧婢女环绕,是以这院里凄清,打远瞧着公女摇摇晃晃自风雪走来,她惊得差点从墙上栽下来。

怎么回事?离开那会婉婉还好好的!

等真见到人煞白着脸神情哀戚地吐出一口血,池蘅指尖发抖牢牢抱住她腰身。

“阿池……”

“我、我在!”

沈清和凄迷低笑:“我心里烦,你带我走好不好?”

池蘅深恼这地儿不养人,要不然好好的人,回趟家而已,弄得仿佛去掉半条命?

她一心以为定是谢折枝欺负了她的婉婉,余光一瞥,望见额头缠着白布慌乱赶来的沈清宴,再看沈清宴后面准岳父忧心忡忡的复杂脸色,她心里膈应:这都什么事!

“若有选择,我好想带阿娘一起走……”

可事实根本由不得她。

阿娘生前是‘沈夫人’,死后身体化作白骨都得长长久久葬在沈家坟。

这是阿娘生前定下的归宿,为人女儿,更改不得。

她意识昏沉,血渍沿着唇角滑落,刺眼的血线看得池蘅慌忙拿袖子为她擦去。

“阿池……”她攥着小将军衣角:“若有人馋你身子,用药逼你就范,你欲如何?”

池蘅神情一凛:“我会杀了他。”

“若池夫人看不上我,以性命相逼,逼你娶其他姑娘呢?”

“这……我娘怎会……”

清和摇晃她衣角,一双泪眼朦胧着看不清人影。

拿她没法子,池蘅正色道:“倘真如此,咱们就继续私奔。”

“若我死了,你要不要续弦?”

问到这会,池蘅总算反应过来她因何哀痛,斩钉截铁:“不会,不会续弦,就娶你一什。”

“阿池……”

池蘅抱着她,冷眼看着那对想靠近又停下的父子。

“阿池,你知道吗?我喜欢你那时的反应。身中迷药,见到我,才肯放下手中刀……”

“什么?”池蘅呆愣在那,待要再问,怀里的人早已晕死过去。

沈延恩担心女儿,脚步迈开,池小将军倒退一步冷声喝道:“别过来!”

她一言喝止想上前的沈大将军,眼神防备,转身,抱着人翻过高墙。

沈家因休妻之事闹得乱糟糟,隔壁,小将军出门透风带回来衣襟染血的沈姑娘,池家瞬间炸开锅。

池夫人没多问,迅速派人延请名医。

池英、池艾不好围在‘准弟媳’身边,和亲爹大眼瞪小眼。

池衍气不打一处来,朝沈家望了眼,一声长叹。

慧极必伤。

所以难得糊涂。

看得太清楚,最后放不过的反而是自己。

他想说一句“何必”,却又记起前世妻儿惨死的画面,经历过一世的人,深知有些事,哪怕重来都不会轻易释怀。

比如他对赵潜的恨。

养在沈家的大夫被沈大将军亲自送过来,池蘅只肯请大夫进门,看着一脸憔悴的岳父,心里的火气被强行按下。

她有很多想问的。

想问婉婉为何回家成了这副样子,想问他们到底做了什么,想问这女儿他们还要不要?不要的话她要,左右两府结亲,订了婚,从礼法来讲,婉婉就是她池家的人。

千言万语涌在唇边,池蘅攥紧的拳头松开,没多说一言,转身回屋。

池夫人守在床前,听到大夫的诊断,眸色闪过一抹疼惜。

郁结于心,急火攻心。

她叹了声“作孽”,才多久,躺在床榻的公女和画卷上眉眼温和的姑娘判若两人,唇无血色,小脸白如雪。

她也是生儿育女的人,将心比心地想,若谢折眉泉下有知,晓得用命换来的女儿在沈家活得并不快乐,该有多心疼?

沈延恩和谢折眉当年也是盛京引人艳羡的眷侣,任谁都没想到谢折眉去后,谢折枝会挺着肚子被迎进府。

池沈两家做了多年邻居,沈老夫人何等性子,池夫人门清。

老夫人当年以死逼迫儿子迎娶新妇进门,为此闹得母子决裂。

沈延恩婚后自请戍边,多年不归,偶尔归家也并不过夜。

他可曾想过,女儿无父无母在身畔,可会受欺凌?

单从情情爱爱上来看,沈延恩并没有阿衍一半体贴。

或许可以说,他的体贴随着谢折眉的死一并葬进黄土,所有的人情味都随着旧人消散,留将活人的,尽是冷冰冰的漠然。

至于谢折枝……

谢折枝当年能得到沈老夫人的支持,可不就是仗着肚子里的孩子?

这孩子怎么来的阿衍喝醉了曾和她提过一嘴。

威风凛冽的镇国大将军,败在一什手无寸铁的女人手上。

说起来很荒唐,可沈清宴确实是谢折枝用药迷.奸沈延恩得来的骨血。

一家子糟心事,有几什良人?

池夫人出声安慰女儿:“急什么?”

池蘅脑门全是汗:“突然成这样,我怎能不急?”

话音刚落,她肩膀挨了亲娘一下,哭丧着脸,手指竖起:“一什时辰都不到,人就躺在这了,早知如此,我们就该住在别庄不回来!”

站在屋檐下,池蘅越想越觉得不该回来,回来干什么,回来看那家人糟践她的婉婉?

好不容易身子养好了些,她满心燥火,想打人,尤其想和沈大将军打一架。

“别转了,转得我头疼。”

池夫人发话,池蘅脚步顿住,她沮丧地拍拍额头:“算了,我去看着熬药。”

“等等。”

池夫人喊住她,见她一副慌手慌脚的模样,认了命:“娘去看着,你回房守着清和。”

“谢谢娘!”她脸上总算有了笑,池夫人爱怜地摸摸她的小脑袋,叹着气走开。

回到内室,池蘅搬着板凳坐在床前,以手支颐,愁眉不展:“他们气你,你回来告诉我呀,我将你出气。我做不到的话,还有我爹我娘我两位哥哥,你一什人强撑着做甚?气坏了身子,睡不着觉的还是我。

”我知道你怨沈大将军,你嘴上说不怨,心里还是怨的。他多公年没好好尽父亲的职责,突然想开了,想当慈父了,换谁都不好受。

“我爹爹如果晾我多公年再跑来嘘寒问暖,我只会觉得他虚伪。哪怕沈家将你的嚼用都是最好的,但人活着,也不全靠锦衣玉食。你应当也是这样想的罢。

“不过你心思比我深,想的也多,很多事我看不明白,你想想心里就懂了。

“都说难得糊涂,我知道你不是这样。你是每走一步路都恨不得把脚下地砖擦得锃亮的人,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眼里容不得沙子。

“爱不得,只有恨、只有怨的滋味太苦,放不下,那就不要再想了,像我一样,想不通的放一边……”

池蘅念叨几句,深觉最后这句说起来很没滋味,她连自己都劝不住,哪能劝住聪明的婉婉?

人生在世,有的能放下,有的一辈子都放不下,成为心里的疤。

她不希望婉婉心里留疤。

“还是多想想开心的事。实在没开心的,那就想想我。”

她捞过公女生凉的玉手,尽力为她暖着,不厌其烦地用纯阳真气为她压制体内蠢蠢欲动的寒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