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三日训诲

明日来得很快。

八月天晴,万里无云。用过早食,木大娘热情地领着清和、池蘅前往【大柳书屋】。

【大柳书屋】门前种着存活多年的柳树,枝繁叶茂,正是池蘅前段日子为孩子们取风筝的那棵。

屋子纯木打造,抬头能看到一块匾额,上书:大柳书屋。

此四字龙飞凤舞,相传是二百年前小村落出来的一位状元亲笔所书。

大柳树亦是状元郎离乡前亲手为发妻栽种,扬言树木长成,必折桂而归。

事情的最后,少年人果不其然蟾宫折桂,锦衣还乡,归来后待糟糠之妻如至宝,夫妻二人情爱甚笃,一生不渝。

时人纷纷效仿,皆以爱妻宠妻为荣。

【书屋】因门前柳树得名,起的是效法先辈之意。

来书屋的未婚夫妻有五对,清和与池蘅并肩立在中间。

池蘅暗道:他们是真的未婚夫妻,我和婉婉却是假的。

她不想被人察觉身份有假,遂专心瞧那些真未婚的男女,瞧他们是如何对待站在身侧的未来伴侣。

沉思中清和手腕被人轻轻握住,她眼皮微抬,对上小将军含笑的眼,笑意止不住从眼尾流泄。

木大娘一不留神看到小年轻眉来眼去,清咳一声:“人到齐可以进去了,进去之后切勿喧哗,听从夫子指示便可。”

书屋夫子有男有女,按照性别划分,池蘅站到清和对面,被男夫子带走。

走前她回头望了眼,对上婉婉盈盈浅笑的眸子,忐忑的心霎时恢复安定。

入乡随俗,三日而已,就当图新鲜凑个热闹。

一行五人里她年纪最小,十四岁,哪怕入乡随俗,书屋里的夫子还是不愿早早坏了‘他’的纯真。

但有些事,人这一辈子早晚要经历。

是以按照村长的意思,来教导池蘅男女之事的是位上年纪的老者。

白须白发,在村里素有威望,平时寡言,一旦开口,大人小孩都愿听他挂在嘴边的教诲。

走进特定的小木屋隔间,池蘅好奇打量,她刚进来,身后的门被关闭,坐在蒲团的老者睁开浑浊的眼睛粗略一扫,被少年人一身清隽明媚的气质惊艳。

上年纪的人大多喜欢朝气蓬勃的后生,又因‘他’年岁最小,算是没长大的孩子,老者面容和蔼:“先看避.火图。”

避、避火图?

池蘅规规矩矩敛衣坐在蒲团,收起眼底一闪而过的惊讶,低头,拾起放在蒲团旁的图册。

进到小木屋,她的一举一动都在老者监管下。

“别怕,孩子,打开它。”

小将军脸颊浮现一抹红晕,顺从地掀开图册,待看清上面精致流畅不失美感的画面,悄悄松口气——好在不伤眼睛。

盛京世家子到了十三岁便会被嬷嬷教导此事。

一则警戒家中子弟不可纵.欲,二则色.欲误人,早些接触,省得没见过女人,长大后糊里糊涂被风尘女子迷了心窍。

池蘅情况与他们不同,她是女子,女扮男装长大,年岁还小,池夫人并未对此事进行教导,日常叮嘱最多的便是不可泄露身份。

‘池三公子’在盛京虽有好色之名,但她的好色与男人们的不同,她的‘好’更多的是对美单纯的欣赏,干干净净,不存污浊。

避.火图捧在手里,下意识记起那日对着婉婉念过的话本,她脸皮发烫,忍羞没肯往下翻。

稚嫩、青涩,看起来就是不可多得的好孩子。

老者神色多了一抹笑:“翻开,早晚要懂的。”

也幸亏鼓励她的是位耄耋老人。

池蘅将避.火图边角捏得皱巴巴,内心的纯良逐渐被满满的好奇压过,抬手,翻开一页,姿势花样百出。

小心觑了老者两眼,老者闭目养神,根本不看她。

胆子渐肥,不过一刻钟她已经从最初的拘谨到现在能津津有味地品味具体哪个姿势的妙处。

安安静静足有两刻钟,避火图翻到最后,老者睁开眼:“看过之后,有哪里不懂的?”

比起小村落对成年男性的简单直接,村子对客人的‘训诲’可谓耐心温和,怕吓到年少无知的池小友,为她负责的夫子都是村里最有名望的老人。

哪里不懂?

话到嘴边,池蘅不知怎么问。

老人换了种说法:“有何想问的尽管来问,人生大事,轻慢不得。”

池蘅低头看了眼图卷之上似隐忍又若欢愉的女子,心里迷雾升腾,犹豫再三,她红脸问道:“这事,疼吗?”

怎么都没想到少年郎看过之后率先问的是这话。

疼吗?

除了他们封闭的小村落,村外更多男人关注的多是自身感受。

老人感叹‘他’到底年幼,心净无瑕,神情愈发和善:“疼与不疼单看如何配合,此事不可用蛮力,不可一味逞威,男子在上,要多存怜恤之心。另,男女有别,不可一概而论。”

不可一概而论?

那就是会疼了?

她这一问不是为自己,而是为沈清和。

她女扮男装此生有没有恢复女儿身的可能且说不准,遑论嫁人这般遥远不切实际的事。

可婉婉终有一日会嫁人,嫁人就免不了过这关。

想到她的婉婉也会因她以后的夫君露出画卷隐忍啜泣的柔媚情态,池蘅心中蓦地一疼,针刺一般。

“那、那要怎样,才能使妻子好过呢?”

男欢女爱,乃人间寻常。老人面上波澜不惊,从右手边抽出另外一卷:“看。”

又看?

池蘅喉咙吞咽,掀开泛黄的书卷。

画面闯入视线她啪地将书卷合上:“老爷爷,这……”

“记下,学。”

学?池蘅晕乎乎想:我学这做甚?

厚厚的一册看完,她心情未曾轻松反而沉重。

夫妻一体,竟还能是这么一体法么?那以后会是谁有幸与婉婉一体?

想到以后会有一人完全得到婉婉的身心,会有人做她的夫,做她的天,她胸中升起一股不讲道理的妒火,连同男女敦伦之事也遭到她的迁怒。

和小村落成年男子舍不得离开木屋不同,池蘅早早结束今日训诲,心生郁结,不便教人看出她心情低落,她背靠在大柳树,仰头望天。

她年纪小,对欢爱一事提不起兴趣也在常理,遂无人打扰她训诲后的反思。

婉婉还没出来。

婉婉学的,会是和她一样的内容吗?

那劳什子事,可真烦!

她长叹一口气,年少添愁。

清和年长池蘅两岁,与小村落其他适婚姑娘一起接受‘训诲’。

她喜欢的人是女子,是以无需学着该如何服侍夫君,但有些道理具有共通性,听听也无妨。

书屋里的女夫子面无表情和她们讲述应注意的事项,如何保护自己,如何取悦自己,屋内一众姑娘家羞得耳垂欲滴血。

清和捧着一盏香茶坐在窗前,透过窗子,无意瞥到倚靠柳树长吁短叹的小将军。

一日的训诲正常情况要到落日前结束,天光明耀,一只花蝴蝶飞落在池蘅指尖。

“好个爱招蜂引蝶的小将军。”

不疾不徐的腔调,唇齿咀嚼着常人没有的文雅轻柔,池蘅倏地抬眸,惊喜出声:“婉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