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第 92 章

两日后,原武彰离开了京城。

初夏时节,绿树浓荫,白日渐长。

这日,宋修濂将覃见叫入自己房中,就他是否羌人一事问个清楚。

“前几日原武彰试探宋景沅武艺,发现宋景沅使的是羌人招式,这个你怎么解释?”

宋修濂开门见山直接问覃见,覃见却是一贯的沉默寡言。

宋修濂也不急恼,又来一句,直问心中疑惑。

“覃见,你可是羌人?”

覃见表情微变,眼睛移向别处,过了一会儿,说:“我不是羌人。但跟羌人又脱不了关系。”

宋修濂不明他这话何意,心想,难不成此人曾受恩于羌人?

可转念一想,不对啊,覃见曾说过他的两个哥哥死于羌人之手,自己对羌人痛恨无比,怎么可能受其恩惠?

不过再又一想,覃见瞒他羌人招式一年之久,说不定身世也是假的。

如此想来,倒不知他哪句真哪个假了。

宋修濂看着覃见的侧脸轮廓,等待着他如何说辞。

覃见转回目光,与宋修濂对上:“大人,你们只知潜入靖朝搅乱浑水的杀手为羌靖两国人结合所生,却不知他们中绝大多数就是靖人罢。”

宋修濂一惊:“此话怎讲?”

覃见解释:“为了改变杀手们的样貌,使他们与靖人无异,这些人自出生起便被灌入相应的汤药,只是这药物有极强的副作用,他们往往活不过几岁,便因药物的反噬而死去。”

“可羌竺国又太想培养这样一批杀手了,于是他们便从靖国偷掠婴儿,这些婴儿里有男婴也有女婴,男婴被当作杀手来培养,女婴则被注入催熟药剂,有的不到十岁便要与男子交合孕胎。因为药物作用以及过早地被迫产子,这些女孩大多活不到成年就已凋零消亡。”

话题过于沉重,覃见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周遭空气也跟着凝重起来。

宋修濂五内受到极大震骇,纵然他活了四世,这样泯灭人性的事情也还是第一次听闻。

一时口舌僵钝,说不上话来。

覃见缓了缓情绪后,又接着说:“女孩儿不幸,男孩儿亦如此,他们在很小时候就被关禁在密闭的空间接受训练,有些因为身体承受不住,训练过程中心竭而死。”

“便是他们肚子上的那朵雪莲花,也不是随意纹上去的,而是由人一针一线缝刺而成,有人因为缝后休养不当而感染死亡。待这些人长大后,他们会被指派潜入靖朝军队或是朝廷内部,挑拨离间君臣关系,从内部瓦解这个国家。当初羌竺国太子被靖朝皇帝扣押,羌竺国国君派人前来营救,捎带把狗皇帝也给解决了,而我就是被遣派来的诸多杀手中的一个”

“只是后来我们兵败,大多数人死在了这里,好多人到死都不知他们是靖人,而不是羌人。”

“这些本是国家机密。”

“或许大人好奇我又是如何知道这些机密的,这大概与我有异于常人的应激记忆有关。我三岁多时被掠夺去羌竺国,当时在旁的有个人嫌我年龄大能记事了要一掌拍死我,而掠夺我来的那人却说三岁的孩子能记个屁的事,硬是坚持留下了我。”

“那人说的没错,三岁孩子确实没什么记事能力,或许我就是那个例外,这么多年过去了,小时候大部分事情我都给忘了,却清楚地记得我出生在靖朝边境的一个小镇上,上面有两个哥哥,出事那天我与我娘正赶往外婆家的路上”

“我记得我是与我娘一起被抓走的,之后我俩被迫分开,我被放入一堆孩子之中,我娘则被关入别的地方。”

“娘被关的地方我也是很久后才知道,就是类似于关牲畜的大棚,里面诸多男男女女,每天做着一样的动作,跟最原始的动物那样,交配育种。”

自认为在那样的环境之下长大,自己早已是木人石心,不为任何人事所动,可每每想到自己的母亲时,心中惘然,怅怅如所失。

一时之间,泪如雨下。

就像离了树的叶子,被风吹着,没有归宿。

宋修濂也没想到事情背后竟有这么多触目惊心的疤痕,他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安慰覃见,只在人背上轻轻拍了拍,以作抚慰。

覃见抹了抹眼泪,神情依旧很茫然:“那些降生下来的婴孩当中,或许就有我的弟弟或妹妹,只是我不知道哪个是哪个罢了。这么多年过去,我母亲大概也是不在了。”

说着又拿袖子拭起了眼泪。

宋修濂很是无措,或许他不该问起覃见的身世,把人不容易结好的伤疤扒开察看,确实残忍。

可这话一旦起了始,就得要有个终。

待情绪彻底平下后,覃见又接着说:“去年我们计划失败,大部分人死在了靖朝,只有极少数逃生存活下来,我就是其中一个。我早已厌倦了这种朝不保夕的亡命生活,就想着找个人少的地方隐姓埋名,就此了却残生。”

“可若想摆脱羌竺人的身份,就得先要祛除掉身上的雪莲花纹案。由于这个纹案是缝刺上去的,一般的药水洗除不去,除非剜肉剔骨。”

“我拿刀亲手剜去了自己肚子上缝有雪莲花图案的那块肉,却被几个同伴发现。同伴们说我叛国窃逃,有负圣恩,要拿我问罪,我解释不过,便与他们打斗起来,最后寡不敌众,被他们围困于一僻巷里,身上连中数刀,晕死过去。”

“再醒来便在大人家里了。”

说到这里,覃见脸上才有了些许正常之色,心里也不似先前那般沉重。

“大人救命之恩,覃见此生不忘。先前覃见向大人欺瞒了自己的身世,心中有愧于大人的救命之恩。今日在此毫无保留向大人坦说以往之事,句句属实,不敢有一句瞒骗之言。覃见今日之去留,全凭大人定夺,覃见都会遵守。”

宋修濂却一时没了主意,他原想着只要覃见是羌人,不管人有否苦衷,他都会让其离开。

可如今这样,他只觉覃见这身世着实凄惨,生平头一次,犹豫不决。

就在这时,门突然被推开,宋景沅走了进来。

宋景沅走到宋修濂跟前跪下,脸往人膝上一贴,十分讨好地说:“爹不会让师父走的,对不对?”

方才门里二人的对话,她在门外听了个清楚,师父平日里闷不吭声的一个人,今日却说了这么多话,比他这一年里所有的话加起来都要多。

不过她没怎么听懂,只听出一点,好像她爹要赶师父走。

她不能让师父走,这么好的师父走了哪里找去,所以她便进来求她爹。她爹疼她,只要在他面前好言相求几句,她爹多半会心软,依了她。

果不其然,宋修濂哪能抵住她这般厮磨,丫头求了不到三句他便缴械投降了。

就这样,覃见又留在了宋家,继续当宋景沅的师父。

孟夏之后,天气一天天炎热起来,雨水也逐日增多,五月底的时候,雨水量达到全年最多。

地处西南的襄宁府,连遭五天五夜暴雨,暴雨如注,倾砸不断,整个襄宁府被围困在一片汪洋之中。

其中七个县,三十一个镇,一百五十八个村庄受灾严重,田地、房屋、财产损失不计其数,洪水致十九座河堤冲毁,两万多人死亡失踪,六万多人无家可归。

受灾程度为近百年之最,朝廷所担责任重大,为安抚民心,皇帝下令拨出近四分之一的库银赈济灾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