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一生孤注掷温柔 阿堵 2953 字 2022-08-27

“就这么一个照面,分别好几年,怎么能确定?”

倪俭一下严肃了,大大叹口气:“军师,别说殿下,要是你在场,你也能认出来。”

“哦?”

“之前大伙儿都没在意——就算在意也没人敢说——那宜宁公主射箭的姿势,还有那手连珠三发的绝技,除了咱们殿下,可再没见过别人使得那么顺溜。简直,唉,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嘛!”

——两军对垒,居然出现如此戏剧性的变数,端的后事难料。殿下如今人在此地,是深思熟虑之后有所决断,还是进退两难之余权宜之举?庄令辰不觉也严肃起来,问道:“接下来,殿下就不打了?”

倪将军哈哈一笑:“不打?不打怎么定交情啊?当晚驻扎,殿下又把偷儿叫过去仔细盘问,可惜他知道的也就是那点。于是命人到处找俘虏——这个,你知道,找死尸容易,找活着的俘虏——上哪儿找去?除非到敌营劫一个!乌漆抹黑的,论地形对方比我们熟得多,要不是殿下还有点儿理智,被秦夕劝住了,没准真就干得出来。

“第二天,殿下吩咐抓几个俘虏回来审讯。峡北关这帮守军也不都是脓包,一边逃一边打,拼命得很,没那么容易捉活的。偏生殿下自己怕人家认出来,躲在中军大帐不肯出手。我跟偷儿替他抓了几个,殿下亲自审问,问得那叫一个仔细,恨不得连人家祖宗八代都挖出来。

“哪知审来审去,越审越糊涂。这位宜宁公主与殿下故人名字虽然相同,身份姓氏却大不一样。原来她深得皇帝宠爱,是西京城里的大名人,家世背景复杂之极,又是娘娘又是侯爵,宫里朝里上下三代,牵连拉扯的关系摘也摘不清。那几个家伙一人一个说法,谁也没法真正说明白。倒是把首歌儿唱得烂熟,有说亲哥写的,有说义兄写的,有说表兄写的,还有说是干爹写的……殿下也不嫌烦,统统记下来,连歌词都背熟了,嘿!……”

庄令辰想起殿下遗在桌案上的那张草稿,几句诗冒出脑海:“金鞍翠袖白翎飞,照影长留谢子归。天子非常赐颜色,江山岂止重须眉?扬鞭纵马过都市,问遍人间不平事。忽闻战鼓边声起,自是红妆梳洗日。玉尺银刀铁甲裁,征尘千里卸环钗。手把长缨降魔杵,心在水天明镜台……”

如此风采,着实令人向往。作诗之人下笔清奇,把个巾帼英雄写得忠贞豪迈、美丽纯粹。明明沙场纵横,却不见丝毫血腥之气。

“手把长缨降魔杵,心在水天明镜台。”

——什么人写得出、做得到这等境界?

照影长留谢子归。果然惊鸿才照影,照影便长留。只不过,心中影长留,眼前人何在?殿下这场相思病,可不太好治啊……话又说回来,双方除了立场不同,论身份,论才貌,还真是般配得很。也没准,这场渊源,另有玄机也不一定呢……

庄军师拿起照会文书,又看了一眼。起首一段云:“皇帝使尚书仆射李免遗书,问华荣靖北王无恙。”

称“华荣靖北王”而不称“西戎二王子”,这是正式承认华荣立国了。但“皇帝”前并无“锦夏”两字,行文不用敬语,又似乎隐隐保留了昔日宗主意味。或者因为面向皇子而非国君,双方地位不对等的缘故?都什么时候了,西京朝廷仍然死揪着面子不放……

“尚书仆射李免”——这位求和使者、尚书仆射,名字居然叫做李免。

庄令辰清楚地记得,这个名字,在靖北王与定远将军严臻的会谈中,出现过不止一次。

殿下毫无征兆跑到北边来,攻蜀总方针不得不进行大调整。幸亏主帅军师都是因势利导的高手(即使主帅处于半恍惚状态),再加上一个时有非常创意的倪大将军和极具行动力的虞芒,结果逼降定远军的速度比预计还要快不少。(当然,此事实际上还应感谢赵琚同学的鼎力相助)

定远将军投降后,靖北王亲自接见安抚。有心打听故人详情,一来不愿过于紧逼露怯,二来不愿对方察觉心事,打着了解西京政局的幌子,请军师作陪旁敲侧击套话。

从皇帝聊到太师,又从太师聊到太子;问完了军事机关,再问京畿防卫。几个弯子绕下来,庄军师仿佛正事说完,调节气氛般闲谈,终于把话题绕到宜宁公主身上。

不料严大将军身为军中元老,对这位顶着父亲名头的新新人类既不熟悉,亦不感冒。又常年坚守国防第一线,除了军队系统的人事变化,行政文教方面并不十分关心。说起公主八卦,倒远不如峡北关的普通俘虏知道得多。他唯一的优势,不过是信息来自官方,真实可靠。能够确认的,是公主确实有位兄长,姓谢名全字子周,年轻高位,在秘书省做侍郎,属太子亲信,曾随同当初还是王爷的太子来仙阆镇劳军,与定远将军有过一面之缘。

庄令辰明显感到,殿下听见公主兄长名字,整个人一下紧张起来。仿佛强压下急迫的心情,有如随口慨叹:“昔日威武将军风采,父皇曾于冷月关下遥相瞻望,赞赏不已。没想到符生竟有幸在峡北关遭逢其后人。——未知谢将军是否只遗下了这一双子女?”

提起威武将军谢昇,虽然谈不上什么深厚交情,其遭遇却免不了唇亡齿寒兔死狐悲之哀。何况眼前面对着新主子,揭开前任老板的疮疤到底有些难堪。严臻不欲细说往事,加上谢氏遗孤的种种传奇故事也并不确知详情,故此只笼统道:“谢家一向人丁不旺,这一代也就他们兄妹两个。”

庄令辰瞥见殿下捏起了拳头,不再开言。于是顺着对方口风道:“如此说来,这谢氏兄妹无人扶持,年纪不大,本事还真不小。”

听罢这话,严臻忽然从鼻子里轻哼一声:“谢家兄妹,本事是不小,后台可也不少哪。外祖庆远侯是先帝朝元老;两个姨母,一个进了宫,一个做了宁府的媳妇。——这些皇亲国戚都不算什么,单凭一个在皇帝跟前红得发紫的义兄,就受用无穷了!……”

定远将军再怎么不关心文官,也没法不知道,宜宁公主这位义兄叫做李免,乃昔日彤城抗敌殉城李大学士之子,凭借父亲余荫当了翰林院的兰台令,仗着一张脸出入宫闱,讨得皇帝欢心,是如今宫里朝里说得上话的头号人物。

武将语言直白,没什么故意渲染的刻薄挖苦,反而听起来格外实在。锦夏朝文武之间历来嫌隙颇深,对于这等娈宠小人,哪怕他严大将军叛国投了降,仍然理直气壮一万个瞧不起,辞色之间鄙夷到了极至。

庄令辰觉得殿下脸色有点发绿。假若定远将军口里弄权专宠的兰台令,确是昔日同甘共苦救命恩人,这……叫殿下如何接受?想娶堪称巾帼英雄的敌国公主,打赢了和亲就是,好办得很,大伙儿谁都没话说。可是,要还跟一个当着敌国皇帝男宠的大舅子,恐怕……就有些难看了……庄军师不由得眉毛微皱,替王爷终身大事操起心来。

想到这,庄令辰瞅着文书上“李免”两个字,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了。

与定远将军严臻会谈后第二天,殿下当真不肯打了。北边东边统统停下,干耗着。

将领们追着军师问为什么,连单祁也派快马前来请示详细原因。庄令辰把情绪失常反锁内室的王爷腹诽了无数遍,面上却一派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胸有成竹稳操胜券状,对着几位核心成员谈笑自若:“一动莫如一静,有张还须有弛。眼下蜀州已成我囊中之物,不在急上。倒是太子灵柩进京大概有些天了,咱们可不能只顾向前,被人从后头捅了刀子。再说,皇上也该有所决断了,该等的时候就得等——沉得住气,才是大将风范……”

话讲到这,连自己都被说服。殿下这情绪闹的,倒好像正是时候呢!

又过了几天,前方送来西京派出使者求和的消息。殿下听了,半天没说话,最后吐出两个字:“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