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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上到舰桥,士官习惯性地摘下军帽,向聚精会神于正前方海面的长官们报告:“长官,我们有个小伙子懂俄语,他看到鱼雷上写着一些白色的字。”

年轻水兵神情忐忑地站在了舰长、大副以及参谋官等一干军官面前,怯怯地等着他们发话。

留着白胡子的英国舰长以雄狮般的嗓音低沉问道:“什么?”

“共产主义万岁。”年轻水兵小声回答。

听到如此敏感的字眼,舰长眼睛一瞪,拔高音量道:“什么?”

年轻水兵吓了一跳,意识到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自己身上,他小心翼翼地解释道:“我看到鱼雷上的俄文……是‘共产主义万岁’!”

话音才落,轰隆一声巨响恰踩着这个点传来,仿佛是为了映衬年轻水兵最后这句口号。一个忐忑谨慎,一个宛若雷鸣,这接连两声在不知不觉中产生了震撼心灵的效应,在场的英国海军官兵们不论经验多寡,瞬时间皆吃了一惊。

“这恐怕意味着战争重新爆发了!”带着年轻水兵前来报告的海军士官未必就是不怀好意之徒,按照心理学上的细分概念,他这种心态或属于对战争充满敌视与恐惧的长期忧虑。

望着一团巨大的、夹杂着灰黑硝烟的白色水花从邮船右侧迅猛腾起,白胡子的英国舰长像是祭奠死去战友一般缓缓摘下军帽,以右手在额头和胸前划了十字,口中说道:“愿上帝保佑大英帝国!”

站在他周围的好些军官也以大致相同的方式祈祷起来。

“诸位!”白胡子的舰长以悲怆的语调说道,“虽然我们渴望和平,但此时此刻,我们又一次受到了强敌的挑战。相信大家很清楚我们现在的处境,敌人的武器比我们想象的更加先进,而且非常糟糕的是,我们并没有专门的反潜声纳和深水炸弹,我们只能凭借自己的智慧和勇气与敌人缠斗。现在我命令……通讯官,立即向伦敦发报,向全世界发报,英国巡洋舰‘纽卡斯尔’号和法国邮船‘欧罗巴’号在太平洋中北部……北纬48度41、西经27度72位置,遭到多艘苏联潜艇攻击,‘欧罗巴’号先后被两枚鱼雷击中,情况非常危急,呼唤在附近行驶的各国军舰前来支援,普通民船请尽速远离这一海域……”

此言固然充满豪情,可单凭一名年轻水兵的目测就下定论未免太过轻率。从在场军官们的神态来看,显然有人持有更为理性审慎的观点,但也许是处于对长官的尊敬,也许觉得这并不等于直接宣战,各国政要还有通过外交场合进行斡旋协商的余地,他们并没有当面反对,而是任由通讯官将这条即将震惊全世界的明码电报发送出去。

在巡洋舰的甲板和各战斗炮位上,普通的英国军官和水兵们亦对视线中的一切充满惊愕。不同的方向、不同的角度,很容易判断出这前后两批鱼雷来自于两艘不同的潜艇,而让他们感到紧张和煎熬的是,这些鱼雷比起战争期间德国海军使用的常规鱼雷更加隐蔽也更加迅速,就像是丛林野狼变成了美洲豹,体形攻击力相差不多,后者拥有绝对的速度和技巧优势。

“上帝,看啊……有一枚鱼雷从它船艏前部溜过来啦!”

瞭望哨上传来的警报将官兵们从呆若木鸡的震惊状态中拉回现实,稍有松懈的炮火很快恢复了密集频率。视线中,果然有一个看上去跟海鱼差不了多少的物体掠过巨型邮船前部向这边游来,海水的折射和阳光的影响使得人们很难判断出这东西的精确位置,舰上枪炮倾泻的弹雨在偌大一片海面上激起纷乱的水花,那些带有延时引信的炮弹在不同深度的海水中爆炸,但引爆鱼雷所产生的剧烈爆炸却迟迟没有到来,眼看着水下潜航的攻击利器快速逼近,高速航行中的巡洋舰在浑然响彻全舰的警报声中转向了。只见尖锐的舰艏以超乎想象的速度向左偏转,几乎伴随着这种偏移,舰体也呈现出了极为明显的左倾,高耸的桅杆尤其将这种倾斜充分反映出来。伴着这种类似于赛艇的极速转向,巡洋舰在不到半分钟的时间内完全扭转了先前航向。30节的航速意味着每秒154米的位移,也就是说,这艘全长180米的战舰只需要11秒的时间就能完成一个完整身位的位移,因此这半分钟的时间用于规避正向驶来的鱼雷已是绰绰有余。当那枚可怕的黑色爆炸物以超过巡洋舰本身的速度从舰尾后方窜过,舰上的官兵们唏嘘参杂着欢呼。这时有人想要看看那鱼雷上是否真如迅速散播的传言那样涂有俄语文字,但近距离一睹究竟并非每个人都能够获得的机会。

在不确定攻击者前后发射了多少枚鱼雷的情况下,指挥轻巡洋舰的英国军官们丝毫不敢大意——虽然已经过去了三十多年,但德国潜艇u-9于1914年创下的75分钟击沉三艘英国装甲巡洋舰的惊人战绩至今仍警醒着英国皇家海军的每一位舰长。对于悬挂法国三色旗、陡然间加速倾侧的巨型邮轮,这艘“伴航”而非“护航”的英国轻巡洋舰并没有靠上去实施救援,而是顺着刚刚规避鱼雷的转向朝东驶去,一刻钟后才再度折返回来,并且在海面上走起了能够较为有效规避鱼雷攻击的z字路线。在这15分钟的时间里,庞大的“欧罗巴”号航速明显减缓,它的船体和甲板上层虽然没有燃起明火,可烟囱里却有异样浓重的黑烟喷出,这意味着它的内部舱室发生了火势甚至更为严重的爆炸。由于未在观测到海面上有可怕的鱼雷穿梭而至,巡洋舰上的英军官兵们一面警惕地关注周边水域,一面怀着各不相同的心态眺望那艘速度越来越慢的巨轮,此刻它就像是一座只能随波逐流的冰山,那粗大而高耸的烟囱已经向左侧倾斜了10度左右,右侧船体因此而变成了一道陡峭的斜坡,但最先受到鱼雷攻击的破口仍没有展露在水面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