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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攻城失败,卢龙军损失较大。光是东面城墙的攻势中,便折进去六、七百健卒营弟兄,其中还不包括数百民夫。当然,东城是卢龙军今日主攻的方向,其他各面都是配合策应而已,损折没有那么大,但加起来也有近千了。

此后的几日里,卢龙军继续加紧攻城,东城主攻过两次,西城、北城也各主攻过一次,但都未成功,反倒是主攻的健卒营兵力折损几近三千余。满营的伤兵对士气的影响是极大的,限于简陋的医治条件和极少的医治人手,那些身上要害处受伤的士卒基本上只能无奈的死去,或是被大夫直接放弃,或是疼得忍受不住之时央求身边的弟兄给自己补上一刀。就连许多只是腿上、胳膊上中箭的士卒,都只能获得相同的命运,他们大部分的症状都很简单——发烧,可是面对这样的伤病,这个时候的医治条件却一筹莫展。

能够得到救治的只有那些受伤不重的士卒,或是比较出众的军官。像腰腹处受了重伤的任都头,因为世代家将的缘故,就得到了周知裕的重点关照,派专人用车将他拉回幽州去了。当然,任都头还得过上一道鬼门关——路途中若是伤势加重,仍旧是个死。在李诚中看来,以任都头的伤势,指挥使周知裕只不过是尽点人事而已。

李诚中亲眼见到许多受伤的弟兄在接受大夫的诊治时疼的发出渗人的惨叫,让他不禁冷汗淋漓。那种诊治方法之简单粗暴,让李诚中看的牙根发酸。其过程大概是这样的:几个人上去按住手脚,将受伤士卒牢牢绑在木板上,大夫用烧过的刀将伤口上的烂肉强行剜去,再敷上熬得如同烂泥般的草药,简单的用布片包扎起来,就算完事。然后过上两日,当伤口再次腐烂,大夫就继续下刀。

只有其中生命力顽强的人,才能熬过这种煎熬,然后跟老天爷拼人品,能够不发烧或是发烧后很快退烧,就能活,否则,仍是死。

毕竟是在一起共同战斗和生活过弟兄,按照李诚中的理解,这些人都是他的战友。无论是穿越前还是穿越后,军营的生活都是一个大熔炉,能够最大限度的影响一个人的心性。这段日子里,他早已不知不觉的融入了卢龙军的氛围中,身边弟兄们的嬉笑怒骂都在潜移默化的影响着他,让他把自己当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燕地人。当有人问起他的来历,他会拍着胸口大声说:“某生在固安,长于范阳!某是幽州人!”遇到高兴的事情,他会和弟兄们一起大声欢呼,遭遇挫折的时候,他会和弟兄们一起沮丧叹息,他会为卢龙军的雄壮和军威而激动,也会为战事的进展而担忧。

所以,李诚中无法以穿越人士的心态超然的面对眼前的一切,他尽自己的最大努力帮助这些受伤的弟兄们。他所在的前营酉都在这几日的战斗中折损也颇大,战前六十多个弟兄到现在还能够走动的只剩下了一半,不过伤兵的恢复比例却较其他各都要高一些,这得利于李诚中的帮忙和及时点醒。他所能做的很简单,就是在包扎伤口前,将布片用开水煮上一刻钟。因为这一道工序,酉都至少多活下来十多个弟兄。

他很想将这一方法在全军中推广,奈何人微言轻,他也无法跟别人解释什么微生物、细菌之类的东西,就连都头张忠严也是看重他在本都中的良好表现,才将信将疑的试行这一方法。说实话,多活下来的那些弟兄是否真正是受益于此,张忠严不敢确信,至于劝说其他都队,甚至上报指挥使周知裕,张忠严就没那么大胆子了,事关无数弟兄的死活,他担负不起这个责任。

第八章 魏州(三)

卢龙军在首战失利后,冒着巨大的伤亡继续攻城。云车被毁之后,又连续使用箭楼、投石炮、冲门车,可是收效均不大。箭楼和投石车只能压制住城头的守军,却无力解决问题;冲门车的冲门效果也不好,因为守军将城门彻底堵死了。冲门车将木门打破一半以后,却发现门后是巨大的石块,仍然无法进入,最后只能撤了回来。

李诚中旁观了投石炮的攻击,十多架巨大的木臂将石块抛向城头,但大部分都没有什么准头,落到城内的还能给守军造成一些士气上的影响,落到城外的压根儿连一点用都没有。少数幸运的石块砸中城墙,却只是溅得石沫纷起,就再无一点效用。倒是有几块石头万幸扔上了城头,砸倒了几个魏博军士卒,但这种概率百中无一。而且能够投掷的石块也不大,最大的也就一个人头那么点,再要大一些,就会损毁投石炮本身了。李诚中一边看一边摇头,这东西远远没有想象中那么好用啊。

云车损毁完毕后,卢龙军补充不及,只能采用木梯蚁附的方法登城。城中的守军十分顽强,战力惊人。据攻上城头后还能退下来的少数弟兄讲,城头上两种人最是难缠,一是手持亮银枪的魏博兵,另一种是身着青衫的汴军大斧手。他们打起来不顾生死,根本不退,不要命的往上冲,就算手中的枪斧掉了,也扑上来用身体撞、用牙齿咬,实在难缠得紧。

李诚中这几日一直没有机会登上过城头,他推过冲门车,守护过木梯,亲眼见到身边的弟兄一个一个倒下,却没有任何办法。战事惨烈,打到这份上,他已经完全融入了其中,根本没有任何穿越者偷奸耍滑、保命不前的念头,不仅是身边弟兄们的阵亡让他感同身受,就是身后督刀队的严阵以待也让他不敢稍退半步。

幸运的是,得老天眷顾,李诚中没有受什么重伤,身上最多的只是擦伤,那是他按照前世部队里躲避子弹的战术动作躲避弓箭所造成的。他旁边时刻接受言传身教的姜苗也因此幸运的得以保全。旧话重提,李诚中很想将这一套方法推广全军,可是困难却更大。原因很简单,太难看了。按照队官张忠严的话,那就是“连滚带爬,成何体统?”

于是,在接连猛攻魏州不下之后,大军开始长期围城。

经历过如此艰难得战事后,忽然之间不打仗的日子让李诚中还有些不适应,大伙儿最常做的事情就是隔着军寨的木栅栏遥看城头上的刀枪如林,以及那几面战火熏黑后却依然迎风挺立的大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