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这……诶……谢谢曹哥!”

范三对着曹易郑重一拜,转身便进了李慕云刚刚被带入的破屋。

李慕云不是第一次生这样的大病,事实上,他的整个童年,都几乎是在病痛中度过的。一年四时,春秋寒暑,有大半的日子,他都是病着的。所以李慕云一直都知道该怎么与病痛相处,他最能忍痛,最明白苦中作乐的那一套活法儿。

当一个人感到痛苦,他会想尽办法去缓解、改善。人的态度可能是悲观的,也可能是乐观的,但无疑,没人想永远陷入痛苦中,即便是病人,也总会幻想着自己大病初愈的那一天。但当痛苦不声不响的持续蔓延,而承受者本身,已经无力对抗的时候,痛苦就变成了常态,习惯痛苦,适应痛苦,成了活下去的唯一道路。

李慕云就是这样,久病多年。他实则早已习惯于病痛为伴,就算有一天他会忽然死去,李慕云也不会感到丝毫意外。事实上,能活到二十一岁,这事在他少年时,就是想都不敢想的。

现在想起来,李慕云记得,自己身体逐渐好转,是在十七岁那年。那一年,正是肃王决定带着赵氏的两个亲生儿子到安东赴任的一年。那一年间,李慕云不知怎么的,他的病痛忽然减轻了,连食欲都跟着增长了不少。而他从一个病弱少年,成长为如今颇具名望的长安贵公子,也只用了一年。他的身体恢复得很快,而正是这种顽强到让李慕云本人都惊讶不已的生命力,令他看到了生命中蕴含的无限生机。

他想活。比任何时候、任何人,都更想活下去。

黑暗中,李慕云的身子时不时的就要抽搐一下,他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的,唯独这一身的寒意,在止不住的向外扩散。

范三刚一进屋,就在李慕云身旁点上了火炉。那火虽然呛人,但人不会被烟味呛死,却会被这冬夜的严寒冻死。范三没见过像李慕云这样身体虚弱的人,但他知道人冷了,就得帮他取暖。范三点上了炉火,又抱来被褥,把李慕云裹了个严实。一宿过去,李慕云身上渐渐的不再抽搐了,可他人却始终没能清醒。

“曹哥,他这样……”

清晨,面对前来查看的曹易,范三的脸色并不好看。他只是个在普通不过的长安百姓,人死了,对他来说,是要背负责任的。

“范三,你倒是劫来了个祖宗。”曹易的表情倒比范三轻松不少,“这小子脉象比一般人都弱出许多,我看要是不请大夫,就这么耗着,他活不了几天。”

“那……那我去请!”范三听罢,转身就要出门,却被曹易一把拉住。

“诶……三儿,别请老苑头儿,去神农馆找卢大夫,让他带药来。这小子身上带的东西可不是寻常玩意儿,他身后肯定会有尾巴来追,你回来的时候,可得小心点。”

“曹哥,我懂。”

范三匆匆跑出破屋,而曹易则盯着李慕云那张苍白容颜,看了又看。

李慕云真正开始甦醒,是在次日晚上。那时,范三请来的卢大夫已经给李慕云喂下了好几碗汤药,这两个人日夜不休的在他身边照顾着,到底是把人从鬼门关上给拉回来了。夜渐深,李慕云缓缓睁开眼睛。他脑内还带着混沌不清的闷痛,但好歹,意识恢复了,就连晕倒前面对曹易时的那份紧迫感,也迅速爬上心头。

他提防着,微微睁开眼,却见到那个身材短粗的范三坐在自己身边,手里还拿着个草编的团扇,时不时帮他扇去不远处火炉里溢出来的烟。

“爷,您总算醒了!”

瞧见李慕云睁眼,范三激动万分。

“卢大夫说了,您这身子骨最忌讳受累受冻。这话虽然不该我说,但这大冬天的,又是过年,您外出连个下人都不带,也实在太乱来了些。”

听着范三这么一番话,李慕云倒有些愣了,他花了好一番力气才发出声音,嗓音也嘶哑着。

“何时轮到你来说教我了?若不是因为你……难道我会落到如今这个地步?”

李慕云也是拿出了十二万分的力气,愣是要在病中摆出个老爷架势来。而范三居然还真就听了李慕云这话,低下头,愧疚之情不胫而走。

“您是贵人,小人本也没资格跟您说这种话,但此事关乎性命,范三这才不得不多说一句。”

“行了……”

李慕云泄了气。他也看出来的,这范三就是个当下人的命,自己如今已是阶下囚的身份,他还要讲究这些个高低贵贱的讲法儿。不得不说,有时候下人,还真就只能当下人。

“你一口一个贵人,你可知道我究竟是何身份?”

“爷昨夜里刚一来就晕了,我们如何能得知您的身份?但我们老大说,您身上带的东西,绝不是寻常百姓能拿到手里的,再加上那日在东市见到您……我猜,您定是贵胄出身无疑。”

“呵呵……这话倒没错……那既是你们老大说的,他可说过要如何处置我?”

“我早与您说过,我们曹老大不取人性命。长安城中的权贵都惜命,只要能保命,便万事好商量,老大便是看准了这点,才敢叫我们在东市一带动手劫人。”

“所以呢?他就要通过他那套判断好坏的办法,来决定对待我的方式?”

李慕云仍然不以为然,范三表情则颇为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