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骤然见到闯入者的陈番,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步,张泗注意到陈番的一只手,还隐在拉门后。

“陈帅醒了?”张泗脸上带着笑。清冷的月光从房门外射入,映在他半张脸上,将那轮廓勾得格外明朗。

“陈帅可有雅兴,与张某人玩一玩长刀?”

张泗说着,手中刀刃已经朝着陈番摆了去,而陈番眼光紧盯着西边房门,他又听到那房中传出的闷响。

第三刀,第四刀……

那声音已经明显的叫人心颤了,可屋中竟愣没有传出胡九彰的喊叫。

张泗想,胡九彰应该已经死了,可既然已经死了,自己的手下,却又为何要在尸体上连刺数刀?

第21章 抵挡

那三个进屋刺杀的人恐怕未曾想到,刺杀一个双腿残疾的伤者,竟然也会演变成如今这种状况。

其实,就在胡九彰被陈番带回家的当天下午,二人就已经做出了相应的对策。陈番何其老道,他干了七八年的不良帅,几乎对张泗能做得出的手段了如指掌。可陈番就是再了解张泗的手段,他也想不到,这一次,张泗的动作竟然会这样快。

时间退回到三个时辰之前。陈番刚刚接了胡九彰到自己位于嘉会坊的家中,到家之前,二人还在东市的小酒肆里休息过一阵儿。就是那时,陈番在东市的铺子里租了辆拉人的马车。毕竟从万年县胜业坊到长安县嘉会坊的距离,可不近,真要是一路扛人回去,不单胡九彰受不了,陈番也没那个力气。

但东市是什么地方?东市西面是太极宫,东面大明宫,南面是兴庆宫,周围坊里大多是皇室贵族和达官显贵的宅邸。是以,东市市面上经营的大多是一等一的奢侈品,所谓“四方珍奇,皆所积集”,全为满足皇室贵族和达官显贵的购买需求。

而有了贵人,东市上来来往往的佣人奴仆便不在少数。陈番与胡九彰歇脚的那家小酒肆,正好就是给这些外出采办的佣人们歇脚吃饭用的地方。

一路上胡九彰那双打着夹板的断腿有多明显,便不消说了。陈番是早料到自己带胡九彰走这一遭,定会叫消息传入张泗的耳。但那时他想的,却就是要叫张泗知道,是自己带走了胡九彰。

胡九彰要杀张泗报仇,对于陈番来说,利大于弊。他原本就觉得自己对不住胡九彰,更对不住胡彦,所以陈番这次是无论如何,都想帮上胡九彰的忙。可就算有了陈番这个不良帅的帮助,要顺理成章的铲除张泗,仍不是件容易的事,这件事必须得做得悄无声息,不能搅动长安城中任何一方势力的安宁,否则就连陈番自己,都得吃不了兜着走。倘若没有胡九彰,陈番自问,绝做不到这一点。

但如今胡九彰来了,陈番便好似从这片密不透风的罗网中看到了一丝空隙。以陈番多年的经验,想要悄无声息的杀了张泗,就得有个什么由头,将张泗神不知鬼不觉的从万年县引入长安县来。而如今引蛇出洞的最好理由,不就是胡九彰本身吗?陈番觉得张泗一定也忌惮胡九彰,倘若他知道胡九彰出府后的下落,定然会采取行动,到时候只要……

陈番算盘打得响,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这才刚把胡九彰带回了家,只一个下午而已,当天夜里,人家居然就已经带着三个刺客登门“造访”了!

这一丁点的响动,都没能逃过陈番的耳朵。他一听到隐隐传来的异动,就麻利翻身而起。不管他之前睡得多深,这一起,脑子便瞬间清醒了。也就是他们这些当过兵的,才能反应得如此麻利,那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时时刻刻都悬在心上似的,永远睡不深,睡不实。

陈番随手抓起挂在卧室墙上的横刀,还没来得及拔刀出鞘,人已经冲到了客厅门前。

见到张泗的那一刻,陈番后脊上就止不住的冒出一阵冷汗来。张泗人在此处,那西边房间中的声音,显然就是刺客为了行刺胡九彰才弄出来的了,他们来了几个人,陈番不知,但耳听着隔壁房间空传来刺刀声,却未听到人叫嚷,陈番这一颗心就给勒得紧紧的。他救人回来,可不是要叫他被杀掉的——转眼间,张泗已经拔出刀来,陈番却不在意张泗的挑拨,他一门心思都在对面紧闭着房门的房间中。

张泗的刀迎面砍来,陈番握着横刀刀柄右手一抖,利刃便即出鞘,弯腰躲开张泗这一击的同时,陈番手中的刀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就要削到了张泗腰间,直逼着那挥舞着长刀的大汉连连向后退去。

“张先生可要搞清楚了,擅闯长安县不良帅私宅,又与之械斗,可是要见官的!”

陈番有了这一丁点的优势,便片刻不松的再度挥刀追上,他气势逼人,刀刀紧迫,且每一刀又都挥在张泗不得不避的要害之处上,以至于张泗不得不持刀退守。小小的客厅内,被月光照亮的大半边木质地板上,刀刃相碰的清脆声响一声声划破凉夜,直叫人听得心颤。

陈番若是此时想取张泗性命,轻而易举,但张泗的命,是要留给胡九彰来杀的,陈番不想越俎代庖。可他心中又着急屋中的状况,这便只得先将张泗向着胡九彰房门外步步紧逼去,至少叫他将那扇紧闭着的拉门撞开也好,陈番现在只想知道,对面房中胡九彰的情况。

胡九彰的这一夜,睡得可不安生。

自打他决心要为胡彦报仇之后,心中的郁结与烦闷没有消散,反而是被一股子冲上头的兴奋感给替代了。胡九彰知道,这种感觉,他只有在一种情况下才会有,那就是在戍堡上,当四周漆黑一片,月光隐去,连星光都不见闪烁时,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听到城墙下传来微乎其微的响动。

每到了那个时候,胡九彰的心跳便会不自觉的成倍数增加。因为富有经验的突厥军团,从来都选在那个时候偷袭唐军戍堡。那是天将亮未亮,月光隐去,日光未出的至暗时刻,也是连熬了几夜的戍边将士每日里最容易打瞌睡的时候。每到了那时,倘若听到黑暗中传来哪怕一丝异常的响动,便务必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但却不能出声。因为一旦出声,很可能下一秒,从下面城墙上借着黑暗偷爬到了顶的突厥人,就会拿着他们的弯刀,砍到你身上。生死,只在那一瞬。

所以胡九彰睡觉,也从来都睡不实。除非他晕过去了,否则即便是熟睡,想要不被察觉的靠近他,都是极难的。

而这一夜,胡九彰睡得一点也不深,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完全睡着。张泗的面孔在他脑海中不断闪现着,胡九彰不单会想象自己手刃仇人时的最后一刻,也止不住的去想自己杀了人之后,可能会面对的所有后果。胡九彰不想连累陈番,可他想活。他想在杀了张泗之后,能顺顺利利的离开长安,回成州,给老娘养老送终。

就这样,胡九彰想着想着,便随着纷乱的思绪逐渐进入梦乡,但他的安宁很快被门外几人难以察觉的细碎脚步声打破。听到声音的一瞬,胡九彰便下意识的伸手往自己腰上摸,但他腰上没有横刀。

随着拉门被人缓慢拉开的轻微摩擦声逐渐清晰,胡九彰的头脑也在飞速运转着。来者不善,那种带着杀意的特殊氛围,胡九彰再熟悉不过,但他现在手上没有刀,他唯一够得着的,恐怕只有下午与陈番交谈时,他向陈番借来的一把擎张弩。那弩,本是想留着杀张泗用的。

也正是大概两个时辰之前,胡九彰还调试过那把弩的准星,如今那把弩就在他手边不到半米远的地方,胡九彰想都未想,就已经悄无声息伸手将弩拉入自己被褥。可单有弩,没有箭,又要如何护身?且就算他能找到箭,闯入之人又怎能给出上箭拉弦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