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睡梦中,胡九彰梦到自己现身公堂。在梦中,胡九彰不知怎的,失了声。任他如何叫喊,却愣是发不出一点声音来。他看到县官老爷坐在堂前,而他跪在大堂上,张开了嘴,说了好多话,可那些话都不知被什么东西给凭空隔绝了,就连他自己都听不到。

胡九彰当场就慌了,他汗如雨下,紧张,慌乱,甚至是畏惧——他就连深陷战场时,都未曾有过如此惊慌。一时间胡九彰甚至忘了这只是个梦,他拼了命的想要开口说话,可他发不出声音,就连敲击也无法带出任何一丝的回响,那大堂上再没人看他。渐渐的,他成了透明的,一点点消逝在县衙大堂上……

忽然间电光一闪,寒意瞬的侵袭满身——

胡九彰止不住打了个哆嗦,他睁开眼,天亮了。

外面天刚蒙蒙亮,屋子里还是暗的,但胡九彰已经能看到从身旁纸窗外渗入的点点微光,他翻身从席上坐起来,再一低头看身上。他最里面的白色中衣已经被汗水打湿了,而外面那身灰黑衣袍,也带着清晨薄雾的潮气,微微发凉。

胡九彰轻手轻脚的站起身,小店中堂,守夜的伙计还在桌子后面打着瞌睡,胡九彰却已经精神得连片刻也等待不了。他转身将自己的大藤箱收拾妥当,但夜里脱下来的那身轻甲,他却始终没再穿上。

陈番说的话,甚至是白慕云说的话,他都仔细考量过了。公道,他会去讨,但讨公道的,只是他,不是他们瀚海军——所以他不会穿瀚海军的轻甲,也不带横刀。他把自己的东西都收回藤箱里,放在靠近白慕云里屋那边的屏风边上。

胡九彰出门时,长安西市的开市号角才刚刚吹响,他穿了这一身灰黑色的布衣短打,腰间只别了把不过三尺来长的短刀,这模样看着不像兵了,倒像个在西市帮杂的伙计。

路过早点铺,胡九彰又去昨日那家买了红糖烧饼,不过这次他要了两个,两个烧饼下肚,竟还觉得不够。胃口已经撑得满满当当,但胡九彰就觉得好像缺了点什么。他右手下意识的往腰间去摸,没摸到横刀的直柄,心里又不觉有些空荡,没着没落。

昨日陈番已经告知他肃王府的位置,但这么直接去寻张泗,胡九彰心里却仍觉不妥。他总想着白慕云昨日与他说的那句话。

事情只要摆在明面上了,便都好办。最怕是那些暗地里发生的,见不得光……

胡九彰若想成事,便要把这事捅破了天,他不能叫强权将自己按死了——所以他没去肃王府,而是转头去了长安县县衙。

各地的县衙都是一个样,胡九彰到了那县衙大门前,瞧见熟悉的门廊,心里反而有些发憷,一个寒颤过后,他止不住想起那个梦。在梦里,他说不出话,但现在他到了县衙大门口,嘴长在他脸上,只要他想说,他就能说。

胡九彰深吸了一口气,眉心紧缩着站在县衙门前的大街上下了好大一番决心,兴许是站得太久,都把守在门里的门吏给看愣了。只见门吏从大门后偏出个脑袋,打在胡九彰脸上的目光却是讥讽十足。

“干什么的?不知道这儿是什么地方吗?”

胡九彰身上没穿轻甲,一身的布衣,客气点的,把他当做平民百姓,不客气的,当成奴隶随手驱逐了,也是没什么稀奇。胡九彰见人朝自己这边打量,连忙快走几步到了小吏面前,抬起手冲着那看门吏恭恭敬敬的鞠了一礼。

“我来报官。”

“什么事来报官啊?”站在门侧的小吏却不吃他这一套,胡九彰越是恭敬,那门吏目光反而愈发讥讽,还没说几句话,脑袋那么随之一转,鼻孔都要冲到天上去了。胡九彰倒也不恼,只不紧不慢道。

“我家兄弟半月前被人无故殴打,如今不知去向,我来报官,寻我兄弟。”

“呵……半月?”

门吏轻哼了声,语气愈发轻蔑。

“都半个月了你才来报官?之前你干什么去了?”

“我……”

那字句戳在胡九彰心里,他哪儿会一点感觉都没有?可县衙办事,不就是这样嘛。胡九彰一面安慰着自己忍过这一阵,一面又压着脾气,恭顺的答话。

“我兄弟独自上京,听到消息时,我还在陇右道,这赶来后,一刻都未敢耽搁,便来报官了,还请兄台代为通报。”

“陇右?呵呵……你千里迢迢赶来就为了报这么个官?别说我不给你通报,就算我给你通报了,难道咱们县令大人就会给你办这个案?再说,消息是否属实,你自己恐怕都说不清呢。县衙有县衙的规矩!你们这些土老帽儿,别有事没事的来这儿胡搅蛮缠。”

“……”

胡九彰微微低着头,脸色已然铁青,但他此来的目的,便是要长安县受理他这桩案子,一旦县衙立了宗卷,事情便有迹可循,待他再去寻张泗时,便不怕对方狗仗人势,肆意欺瞒了。他早想到自己可能会在县衙被人为难,可他没想到,这门吏说出话竟会是这般难听。

“……我得到的消息确凿无疑,还请兄台代为通报。”

胡九彰的声音沉了,可门吏见他声线一转,反而摆出笑脸来。

“呵呵,想报官,也行啊,你回去找个明白人,学学这长安城里的规矩,反正你都等了半月,再等半月也无妨。”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