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这等挤兑人的手段,元宵还算熟悉,只是那个邋里邋遢的老头竟然差点当上太医院首辅?他有些狐疑地看了柳太医一眼,又看了看自家王爷。

果然,凌冽也有些怀疑,还随口追问一句,“嗯?还有这等事儿?”

“真的真的,”柳太医瞪大眼睛,“这事儿当时闹得可大了,我那会儿小不知道,但是听其他同僚说起过,说是明帝朝的事情了,时间大概、大概在……元徽六年吧。”

他这话让凌冽挑了挑眉,寒星似的眼眸更冷了几分,不等柳太医说什么,凌冽忽然取过旁边那本羽林卫冒死带进来的信笺书册交给元宵,没头没尾地吩咐道:“拿去烧了。”

元宵一怔,“啊?”

凌冽却只是闭上眼睛,轻声道,“正巧柳太医来了,你不若问问他前几日朝堂上的事儿。”

柳太医不明所以,茫然地冲元宵眨巴眼睛。元宵撇了撇嘴,将前几日朝廷上小谏官死谏那事儿还有太学生联名上书这件事提了提。

不想,那柳太医一听这个就可生气,“那位小大人公正严明、是个清廉的好官!昨天硬是被人安了个罪名,说是昧了江南河工的白银,大理寺去抄家,明明连一枚铜板都没寻着,他们偏生将他下了狱!”

元宵也急了,“那、那几个太学生呢?”

“也被寻各种理由抓了,带头那位被翻出来入学试作弊,打了三十大板遣返原籍,”柳太医吸了吸鼻子,“我听说他们家在江陵,这么远的路也不知能不能活着回去……”

他说着痛快,但很快就意识到不对劲儿,连连捂着嘴害怕地看向凌冽。

凌冽却只是在缓过了心里那阵劲儿后,慢慢睁开眼睛,无神地看向窗外飘飞的柳絮,“书生意气,可惜了……”

元宵却闷闷不乐,心里憋着好大一口气,一边捧着书册去烧,一边啪嗒啪嗒掉眼泪儿。柳太医看见自己来看个诊就闹出这么多事儿,也不敢久留,找了个由头就背着药箱开溜。

凌冽看着偷偷哭的元宵,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这些事儿他从前也气过,但生气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奸臣当道、外戚擅权,这些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的。

“行了,别掉金豆豆了,”凌冽自己挪动轮椅到火盆边,轻轻拍了拍元宵的脑袋,“去帮我找点好酒。”

“呜……酒?!”元宵瞪大了眼泪汪汪的双眸,“王爷您再难过也别糟践自己身子!”

“……”凌冽没好气地睨了他一眼,“不是给我,是送去给那孙太医。”

元宵疑惑地皱了皱眉,却还是遵循本能地抹了抹泪,站起身来去办了。王府后院中有一个很大的酒窖,北宁王虽然不喜喝酒,多年来皇兄的赏赐和来往的交情上,却也窖藏了不少好酒。

元宵叫了两个人,去酒窖中寻了几坛子年份也够、品相也足的好酒,亲自带着人送去了柳太医和孙太医所在的景澜轩中。景澜轩是个位于王府西南脚、遍植白梅的小院,院内原还有许多山石园景,在凌冽双腿受伤后,便悉数撤了去。

即便一路上元宵都不断告诫自己,要礼貌、宽和、彬彬有礼,但当真正进到小院,看着白石地板上布满了一滩滩的呕吐秽物、几盆兰花被打碎在地时,他还是忍不住恶狠狠地瞪向那姓孙的老头。

老头半梦半醒,靠着石凳子还举着酒杯高歌。

柳太医在旁边尴尬得脸都红了,上前去劝也劝不住、喊也喊不答应,额角冷汗都冒了出来。

元宵咬牙切齿的,险些将自己的衣服都揪出一个洞,他咬牙命人将酒坛子都放下,还不等说一句话,那孙太医就好像是闻到了肉的狼,饿虎扑食般上来直接抱住了酒坛。

柳太医都快急哭了,止不住地对元宵道歉,元宵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憋着将王爷的话带到,说这些美酒都是王爷请他们喝的。说完,元宵也不等他们道谢,直接转身就走,生怕自己多呆一会儿就要动手。

回到凌冽处复命,元宵终于忍不住了,气鼓鼓地骂道:“这不整个一大酒鬼吗!王爷你干什么送他那么好的酒!”

凌冽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拿起了桌上的金剪,轻轻减去了一截灯烛,火光摇曳,正好照出他一双清澈的眼,轻声道,“本王出生在元徽三年。”

元宵一开始没明白自家王爷为何突然提起自己的生辰,但细细一算后,忽然顿悟过来,他瞬间寡白了脸色,抖着嘴唇问,“那……元徽六年,岂不是、岂不是淑仪宸皇贵妃去世的那一年?!”

凌冽点点头,看了元宵一眼,“也是父皇下旨车裂了丽妃、斩首容美人,血洗太医院的那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