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潦倒者的情书 打字机 20123 字 2022-10-13

初雪(下)

傍晚,季玩暄在晚自习前被留了下来,帮老张阅卷。教学组今晚紧急开会,估计又是为了教学评估的事情。张宜丰懒得去,无奈被彭主任以性命相逼,只能把明早要讲的课堂小测让满分同学课代表帮忙批一下。为表感谢,他还给季玩暄买了一盒全家桶——虽然自己先吃完了大半桶。恶男人临走还不忘威胁孩子:“油吃到卷子上你就天天过来给我批作业。”季玩暄谦恭地对他摆手:“张老师,您慢走。”办公室的门重新关上,季玩暄低头掏出手机给宁则阳发短信:三疯扣我,今天训练请个假:)班长的消息很快回过来,看得出有些郁闷:今天什么日子,大家全都请假,干脆休息一天好了。季玩暄:?还有谁请假了?宁则阳:郑禧吃坏肚子,顾晨星大课间爬墙买烧烤被主任看见,罚去打扫卫生了,沈放也请假,不知道什么原因。沈放?他有些困惑,给队长回复了个“哈哈”,刚想问问放哥怎么了,就有两个老师推门走了进来。季玩暄立刻把手机藏好,抓起红笔专心致志地推了推眼镜。课堂小测有五道大题,全是重难易错点,同学们的试卷略显惨不忍睹,但也有很多新颖简洁的思路出现。爱数学的小鸡仔很快就集中注意力,开始在草稿纸上反复推演。三种算法指向同一个数字,他在同学的答案上画了个对勾,又翻出自己被拿来比照的卷子,扣除了对应的分数。批着批着皮又有点痒,季玩暄把同学的试卷拿回来,憋着笑写了一行字:“思路挺有趣,第一个‘答’字写得有点问题,下课来我办公室给你讲讲。”不过他的同学应该不会像沈放一样也回他一句“谢谢老师”。季玩暄笑得脑袋埋进肩窝,又不敢发出声音,只能在厚厚几摞教科书后无声颤抖。小季在老张的桌子前自嗨,角落里那两位老师也没闲着,一直在小声地说着什么八卦。季玩暄刚才专心算题没注意,这会儿才隐约听清他们口中“沈放”“附中”的字样。嘴边的笑容瞬间消失殆尽。“之前这孩子不是因为那件事转学过来的嘛,那个老师……呸,那个混蛋也被取消教师资格不知贬到哪里去了。但我听说,他又不知道寻到什么门路回燕城了,不知道他会不会再……”女老师叹了一口气,没再继续往下说。男老师坐她对面,也低声唏嘘:“沈放在附中成绩拔尖,转来的时候我们这些老师打破头都想要他,但人家爸把话撂得明白,只要女班主任……唉,我们这些男同志瞬间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季玩暄忽地站了起来。两位老师被这动静吓了一跳,这才发现办公室里还有一个人。大人满脸通红地想要解释什么,男生却什么也没听见似的笑眯眯道:“张老师的卷子我批完了,等他回来还麻烦老师们和他说一下。”说完也没等两人叫住自己,季玩暄费足力气勉强按住心头的躁郁,捏住手机便往门外走。沈放是因为这个请假吗?那个混蛋回来找他了?他爸爸知道吗?沈放现在在哪呢?季玩暄一出办公室就拨了对方的号码,“嘟”声漫长,拽着人脑筋抻直濒临崩溃,电话那头却始终没人接通。沈放正在网吧。下午大课间,他和顾晨星各自翻墙的时候还偶然撞见了。可惜顾小狗不太幸运,落在后面很快被主任逮住。“就你一个人吗?还有没有同伙?”围墙那边,顾晨星估计被彭主任揪住了耳朵,“哎哟”“哎哟”了好半天才求饶道:“主任,我就想吃个烧烤,带那么多人不是和我抢食吗?”两人的声音渐远,依稀听得见主任正在教育小顾要友爱同学。这个时间,这条路上经过的车很少,四周安静得犹如郊外。沈放摊开手心,看了看顾晨星的网卡——那位英雄少年在被主任抓住脚腕的一刻,飞速把它扔了过来。“……”沈放把小玩意揣进兜里,平静地向学校附近的网吧走去。他有段时间很爱打游戏,stea账号里资源丰富,之前在初中一直随便借给同学用,自己却好久都没有登录过了。今天甫一上线,就发现库里又多了许多没见过的游戏。沈放面无表情地修改完密码,滚轮划了一圈,最终还是点了右上角的“叉”。在旁座惊恐的眼神中,沈放随便找到一个高数视频看了起来。看了一会儿还挺上瘾,一集看完再看一集,只恨决定逃课的时候没背书包,手边连个记笔记的东西都没有。他拿起一直扣在桌面上的手机,刚想打开备忘录记些重点,就看见了季玩暄的十四个未接来电。沈放:“……”……发生什么事了吗。他正想回拨过去,手机却第十五次震动起来。甚至没顾得上理会周围人不耐烦的叫骂,沈放便离开座位,快步穿过狭小的过道。一排排机械键盘被毫无节奏地敲击着,他推开尽头低矮的阳台门,终于赶在自动挂断前成功接通了围墙内的来电。“喂?”少年清冷的声线裹着夜里的风声,听起来像夹着雪花一样。雪是什么味道的来着。甜的吗?季玩暄无力垂下的脑袋立刻抬了起来,没什么底气地压着紧张:“……喂?”十四次没打通,难道是睡着了?总不可能出事吧……季玩暄觉得自己神经过度,放弃的念头转过十四次,换来十四次重拨,可万万没想到这次却等来了回复。通话安静到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沈放趴在铁栏杆上,试图让冷风吹醒自己被室内怪味熏得发胀的脑仁,甚至没注意到自己的声线被放得有多温柔。“怎么了?我刚才在网吧学习,没有听见,抱歉。”……你在网吧干嘛?风太大我听不清。季玩暄懵了一小会儿,觉得自己的担忧有些问不出口,只好换了个借口:“我刚才在阳台学习,没有发现手机一直在自动拨号,抱歉。”好烂的理由啊喂。然而沈放立刻相信了这个烂理由:“哦。”季玩暄:“……”两人各自懊恼地揉了揉头发,通话又失去了主题。网吧楼下是一座废旧居民区,两个身着陌生校服的男生估计也才刚翘了课,正嬉笑着在无人的街头说话打闹,看起来非常亲密。沈放自然而然地顺着音源看过去,强行扒拉出一句问话:“是实验楼的阳台吗?”季玩暄抱着物理练习册从墙角站起来,也在拼命延续通话:“是的,这里真的是个好据点,我上学期才发现的,你才刚来就知道了,好厉害。”那本新华字典还在原处,只是落了浅浅的一层灰,较之上次又多了两三个烟头印。“我转学过来的那天没有参加开学典礼,在学校里乱转发现的。”沈放从校服兜里摸出一根烟放到嘴边,刚想点燃,余光便扫见楼下那两个男生——他们正站在街头安静地拥抱。“……”季玩暄没有注意到他突然间的沉默,随手翻开字典看了两页:“你看过窗台上这本字典吗?这简直是一本情书与垃圾话合集。”一阵邪风吹过来,压灭了火苗。沈放心烦地甩了甩火机,脑子里一团乱麻。女孩子可以互相拥抱,两个关系很好的男生当然也是可以的……他和那个恶心的男人不一样,他只是……“放哥?你在听吗?”沈放把打火机揣回兜里,“嗯”了一声。季玩暄最爱卖关子:“你猜我刚才看见了什么?”沈放咬着烟嘴过干瘾,视线有些不太敢放回到那两人身上:“什么?”季玩暄语气颇为惊叹:“我看见队长的笔迹了,他可真有一套,我给你念念吧。”夜幕四合,今晚的月亮却朦胧似纱,照不明城中隐秘狭小的巷尾。这条街道两边的路灯早已坏了好几盏,每晚都有人在跌倒后趔趄着骂娘,可到如今也没人来修理灯泡。若此时地上掉满了六便士,人们会看向何处。“你我天作之合,如钩入眼鱼钩飞向我,我却大睁着眼”那两个男生正在昏暗的月色与熄灭的灯光下拥吻。老旧民居的古怪屋顶和丑陋天线将夜空划分成一片片不规则的网格,有的刚刚好可以将今夜难得的几颗星星圈进去。沈放从嘴边取下未燃的香烟,忽然向前张开了手心。“下雪了。”季玩暄眨了眨眼,没反应过来:“什么?”指尖的雪花一触即化,沈放缩回手,铅色天空一样的眼中溢出一点释然的、很无奈的笑意。“不是说初雪的时候记得叫你起床吗?”“季玩暄,今年的初雪到了。”签收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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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句出自《使女的故事》

动了凡心(上)

时针已经指向午夜,沈放躺在床上,正在闭目休息。他今夜翘课回家,心绪始终难平,绕房两圈没想出什么好办法,只好打开电脑找出自己在网吧看的高数视频,拿起纸笔又16倍速温习了一遍。一口气学到十一点,洗漱停当好不容易躺回床上,却仍然一点睡意也没有。“叮咚。”微信提示音响起,沈放闭着眼睛,从身边摸到了亮起屏幕的手机。是张列宁的消息:“放哥,今天又有人让我帮忙传情书给你了……这回是咱年级的级花,有能力冲击一下校花的,你要不要看一下?当然当然我听你的话没收哈!放哥就是放哥,牛牛牛,咱拒收的情书都能装订成册了吧。”沈放按了按眼眶,感觉困意被小眼镜占了半个屏幕的黑体字缓缓拔了上来,随时都会昏睡过去,于是直接发了语音过去:“不看了,帮我处理一下吧,谢谢。”世纪话痨莫名卡了好一会儿才回复:“放哥,你声音好好听哦,难怪那些女生喜欢你,我也喜欢你(哥们儿的喜欢哈哈嚯嚯别骂我。”沈放:“。”列宁格勒在坚守:“不过我总帮你间接出面拒收情书,那些女生根本不会放弃欸。放哥,你要不给我一个理由,我下次直接告诉她们吧?”沈放很讨女生喜欢,从小学就是了,但他不太明白为什么。就算脸姑且可看,但他的脾气实在很不怎么样,没有朋友,不会说好听话,并不懂她们为什么还要一个一个红着脸凑上来。除了班上那个好像叫陈思琳的女生——张列宁之前说她跟踪过季玩暄,沈放观察了两天想去问一下她为什么,不过对方却不知道怎么突然想通了,也许是发现他实在没什么可喜欢的,现在沈放只要一靠近,女生就瞪着眼睛恨不得离他远远的。沈放为她的反应愣了愣,心里却不由自主地轻松起来。既然对方对季玩暄也没兴趣了,这件事便不了了之。只不过,其他女生还没有达到她这样的眼界,现在都还跟被猪油蒙了心一样,不愿意看清现实。沈放想了想,道:“你下次可以告诉她们,我不喜欢女生,建议直接放弃。”列宁格勒在坚守:“……”列宁格勒在坚守:“……放哥,没必要这么拼的。”列宁格勒在坚守:“放哥,那个……其实你之前拒绝陈思琳说的话我都听到了,也是这个理由嘛。我当时听了也很震惊,但是想想你为了让她彻底死心也是煞费苦心![牛][牛]不过真没必要哈,咱再想想别的理由呢?你就说你不想耽误学习高中阶段都不想搞对象也行啊!”他字打得太多了,沈放粗略看了个大概意思后便直接回复了过去:“是实话,我喜欢男生。”怕对方听不清,他又亲手打了一遍字:“我的确喜欢男生。”对方正在输入中……列宁格勒在坚守……对方正在输入中……列宁格勒在坚守……仅从这一段对联中便能看出对方的震惊与纠结,沈放手指动了动,打字“如果你感觉不舒服”。就怎么样。不再和他做朋友?沈放的眼神有些迷茫。他们现在算是朋友吗?他不太清楚,但至少除了季玩暄,自己好像只和这个人正经聊过天。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是张列宁在一刻不停地说,他只需要偶尔回复一两个句号或省略号就行。如果这样算是朋友的话,那他可能马上就要失去这个刚刚被他当做朋友的朋友了。沈放看着自己刚才发过去的“我的确喜欢男生”,脑袋歪在枕头上,心境意外的平和。如果说他今天才意识到自己真实的取向,似乎有点可笑,不过这确实是真的。沈放没有听过那种“我只是恰好喜欢上了一个人,无关男女”的言论,听过的话他也会不以为意。喜欢男生,喜欢女生,喜欢男生和女生,都不喜欢……世人给爱恋细分了这么多种类,似乎就是为了彰显自己的博大包容,但既然已经包容了,又何必用那种欺骗性的观点来为自己的感情掩耳盗铃。喜欢就喜欢了。不是因为他喜欢上季玩暄了,所以变成了同性恋。而是他本来就喜欢男生,又刚刚好遇见了季玩暄。没有谁把谁掰弯这一说,沈放喜欢上季玩暄,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如今一切云开雾明,沈放也恍然想起了过去这十几年,他确实一直都对身边的女生抱有极其冷漠的态度。男生的话……他也的确没有见过几个能忍受自己的人。季玩暄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你看,根本不可能不动心。至于他喜不喜欢自己。沈放想,其实都没关系。他知道自己喜欢季玩暄就好了。列宁格勒还在坚守。小眼镜皱着眉头纠结的模样有些跃然于屏幕之上,沈放忽然溢出几分善心,不太想难为他了。“如果你感觉不舒服,这条消息可以不用回复。”以后也可以不用回复了。沈放的拇指停在发送键上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点了上去。然而,在他消息发送成功的同时,对方也发了一段长文过来。没错,长文。沈放有些愣住了。列宁格勒在坚守:“放哥,我现在在很认真地打这段字,请你认真看……算了其实我脑子很乱也不知道自己会打出什么玩意儿来你随便看吧。首先,谢谢放哥对我的信任,把你最大的秘密告诉我,(应该是最大的秘密吧不是的话也没关系)为此,我首先表态:放哥永远都是我放哥!”“虽然放哥看起来对自己的秘密并不太在意的亚子,但是作为放哥的兄弟,我会坚决替你保密的!还有那什么敷衍女生的话!你不用管了!我有一车的垃圾话可以应对(反正不会按你说的办!)放哥喜欢男的还是女的对我来说没有任何影响,我喜欢和放哥你做朋友完全只是因为你这个人,虽然仗着长得好看经常不理我凶我以恶劣态度对我,但是放哥温柔起来是真温柔,我不戴眼镜也能看得出来。”“今天说的话我不会忘记的,刻意装作不知道你也会尴尬难受吧?反正我是从来没觉得喜欢男的女的有什么所谓,这点你不用担心。放哥,我想和你做一辈子的好兄弟,铁磁你懂吧?你别嫌我烦,太烦的时候可以踢一脚让我闭嘴,但别想赶我走啊!兄弟就是这辈子过完下辈子还来!”这密密麻麻一大段文章,前言不搭后语,颠三倒四都只在叙述一个中心思想。放哥,挺你。沈放抿了抿嘴角,眼底漫上许多笑意。第二个可以忍受他坏脾气的人出现了,不过凡事讲先来后到,张列宁注定只能做他放哥一辈子的好兄弟了。沈放不紧不慢地编辑着给小眼镜的回复,但对方却被他刚才的话打乱阵脚,还以为他放哥正在撰写绝交书,立刻甩过来几张崩溃大哭的表情包。列宁格勒在坚守:“放哥,我不就打字慢一点吗!别不要我啊!!!”好像捡到了一个不得了的麻烦。沈放盯着那句“兄弟就是这辈子过完下辈子还来!”,犹豫了一会儿,又斟酌了一下语句,自认为是商量地发了过去:“这辈子就算了,下辈子再说吧。”他的意思:这辈子做兄弟,下辈子还能忍受再议。张列宁以为的意思:你滚吧,下辈子也别来了。语音申请的铃声突然响了起来,在这夜深人静中吓人一跳。沈放不太明白都说清楚了还有什么好打电话的,但想想张列宁打了那么多字也挺辛苦,他还是体恤地接通了对方的语音来电。“哇啊——”开局一声哭,沈放立刻把语音压断了。算了,还是继续打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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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确实不是用小眼镜来凑字数的!他就是个话痨!

动了凡心(下)

和小眼镜跨服聊天解释清楚自己的意思时已近一点,沈放很久都没有这么晚睡过了。他的睡意被张列宁唤起又折腾了个干干净净,躺在床上终究是失眠了。沈放看着漆黑的天花板,默数了两百只羊后,终于还是翻过身,把手机拿了起来。他点开了季玩暄的头像。是只简笔画小鸡仔,下面有一行很小的字:偷来的幸福叽。沈放长按屏幕保存了下来,默认相册是他唯一被标注了名字“画”的相册。季玩暄拿头像当日记,偶尔兴致来了会随手勾一只情态丰富的小鸡,下面附上各种各样的备注:今天不想努力叽,食堂没有辣子叽,星星是颗狗屎叽,和我一起去做叽……从最早的那幅自画像与开心果开始,杂七杂八,这个相册里现在已经有了快二十张小画。最开始保存的时候还没有想过,但其实他喜欢季玩暄,早就有迹可循了。沈放没有调出相册重温,他又点开了兜里、有糖的朋友圈。季玩暄发的内容很多很杂,频率不定,有时候一天两三条,有时候半个月才挤出一条,但都很有意思。最新的一条是前两天发的电视剧截图。他很会构图,电视屏幕在右下方的角落,镜头端端正正,印着屋子里暖融的灯光与家具,看起来是很温暖的一个画面。还有上个周末,小鸡在街边碰见了停下来休整的装有满满一货箱小羊羔的卡车,不由得停下脚步感慨:“味道和中午吃的羊肉卷一模一样哈。”沈放眨了眨眼。这张照片拍的时候自己也在,他们两个带练完琴的沈小米去吃羊肉火锅,刚出少年宫就见到附近在卸车。当时季玩暄先在外面等他俩,出来的时候只瞧见这人在车边目不转睛盯着羊羔一脸痴恋,小米蹦蹦跳跳跑过去问哥哥在想什么。“小羊好可爱啊,哥哥忍不住多看看。”但其实哥哥是在想它的味道到底好不好吧。时间线再往前,在他们遇见之前,季玩暄在图书馆写作业的时候,去开水间接水时碰见有人在洗手台前仰着脖子用电动牙刷刷牙,请问这位同学为什么会如此行事?顾晨星“精神粮食塞牙”的评论下面有十几个赞,沈放按按眼皮,笑了起来。如果只看朋友圈的话,你会觉得和“兜里、有糖”做朋友非常有趣。当然,见到本人的话会更加这么想。半年的内容花了二十多分钟才看完,小季很爱给文字配各种截图,自己的照片却很少。晦暗的月光打在床脚,沈放无意识地蹭了蹭脑袋,指尖突然停在了屏幕上。时间退回到这一年的夏天,季玩暄终于发了两张照片。一张是他背对观众在舞台上演奏的样子,少年宫的墙上也有这张照片,构图非常好看,沈放印象很深。另一张却是一张从没见过的正脸特写——季玩暄肩上背着大提琴,胸前举着一等奖的奖状,身后人流皆被虚化,独他一人站在大礼堂中眯着弯弯的桃花眼,眼尾向下垂,笑起来特别好看。心脏忽地剧烈跳动起来,比跑一千米时最痛苦的疲劳期还使人难以摆脱。但是并不痛苦,只是有些陌生。生平头一次动了凡心,太喜欢了,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沈放头埋在厚厚的被褥里平复了很久呼吸,终于还是在一波波余震中抬起头,小心地保存图片后,打开搜索引擎,一个字一个字地输入了“琴盒补漆”。城市的另一边,季玩暄也正在满屋子寻找自己的琴盒。他今夜情绪一直在亢奋与低落中反复循环,到十一点多了也没丁点儿睡意。幸好明天是周六,可这么熬着也太无聊了,季玩暄想把大提琴翻出来,仔仔细细再护理一遍。只不过琴好端端在桌上放着呢,琴盒却不翼而飞了。季玩暄一头雾水,顺着若隐若现的灯光,推开了西南角小房间的门。季凝正在他的琴盒边上画着什么。察觉到儿子大半夜不睡觉跑过来凑热闹,季凝头也没抬,伸手比了个“嘘”,蘸着颜料的平头毛刷便在琴盒上缓缓落下最后一道工序。她在红木摔出的小坑上,画了一片漂亮的创可贴。“这是邦迪的,以后要是再摔破,可别哭鼻子啦,下次给你画云南白药创可贴。”季玩暄揉着发酸的鼻头哭笑不得,不知该怎么和妈妈解释:“谁哭鼻子了……”季凝揶揄地把手上的颜料往他脸上蹭:“不知道,好像是个叫逗逗的年轻人。”季玩暄:“哦,我也不认识啊。”季凝不理他,摆摆手赶他去睡觉:“想聊的话可以在我洗手的时候聊,不想就回屋吧,错过午夜时间段你就错过了今天的长个儿机会。”季玩暄像个甩不掉的牛皮糖,默默跟在季凝身后,看着她去洗手间打香皂,洗干净自己指尖的颜料,用毛巾擦干,又把她送回了卧室门边,少年才弯了弯眼睛,轻轻道了“晚安”。他有着自己的小苦恼,但却不能和妈妈说,这真是最大的苦恼了。再次回到床上躺好,这一次季玩暄很快就睡着了,还如愿梦见了沈放。梦里他们成了同班同学,天天形影不离,连顾晨星都呷了醋,问他到底选星星还是好好。但是帮自己做决定的不是别人,正是沈放。少年的表情冷漠似天山上的雪顶,即使是他们初遇时也未曾是这样冒着冰碴的语气。“你喜欢我?你对我好,接近我,和我做朋友,就是为了这个?恕我直言,你这样的行为和那个人没有任何区别,都让我恶心。”梦里的季玩暄如入冰窟,浑身冻得发颤,但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似乎曾真实地听过这么一段话,只不过从前那个人没能给他带来多大的反应。但这一次换做沈放,季玩暄立刻感觉到了难以忍受的窒息感。就好像心脏里有那么一大块血肉,被生生从外面挖了出来。季玩暄从梦中惊醒。眼角有凉意,他惶惶然睁开睡眼,摸到了两行湿润。流水的冬日渐深,燕城在初雪的夜晚天气骤冷,无论少年住在城西还是城北,都被这场遮天蔽日的大雪锁住了步伐。日历被撕下两页,这个周日,沈放揣着一怀的心动与忐忑,再次去到少年宫接小女孩。可站在门边,他才不知是放松还是失落地发现,一屋子小朋友里最能搅乱他心弦的那个,今天并不在这里。季玩暄正恹恹地窝在房间里,和他小鱼姐姐视频。还有不到半个月就要开始艺考了,一院子大人小孩虽不明说但都挺紧张的,唯有聂子瑜气定神闲,每天早睡早起作息规律,面色红润极富光泽。“也没什么,背水一战反倒不紧张了。”她临走前摘了牙套,可爱气质削减大半,叼着铅笔时艺术家的味道却越浓了些。季玩暄挠了挠耳朵,觉得问她考试准备得怎么样紧不紧张实在没什么意思,便道:“姐,你今天画的什么?我能看看吗?”聂子瑜正在从宿舍去画室的路上,一听小弟的请求,便举起手中的画板对上镜头。颜色很明艳的水粉,还没画完,看得出会是一幅非常梦幻的风景画。聂子瑜小时候和季凝学画画,后来个人风格越来越突出,季凝觉得没什么好教的了,便介绍小鱼去自己小时候学画的画室——她就是在那里从小学到大,最后考到了欧洲的艺术学院。季玩暄赞叹了一会儿,脑袋虽然很空,溢美之词从嘴里蹦出来却连草稿都不用打。聂子瑜听得牙又有点酸,打断道:“宝贝儿,这阵子我都没时间关注你成长生活,情感故事进展到哪一段啦?”什么进展都没有,也不敢有。季玩暄垂下眼皮,又蔫了。他原本想得挺好,无望的恋爱嘛,谁这一辈子不会谈上一段呢?暗恋而已,沈放也值得。可是过去的经历给他留下了太大的阴影,就算他能鼓足勇气,也不敢再去伤害沈放一分一毫了。从前碰到那样的事,放哥已经很不幸了。当时自己不在他身边,现在在了,怎么能让他再受一次伤害呢。一个两个,接近他全是为了这种事,沈放该多膈应啊。季玩暄裹着被子不知叹了多少次气,只觉得在初雪之后,他很快就要少年白头了。学校开那么多课也用不到实处,怎么没有老师给他们讲讲该怎么喜欢一个人。“姐,你是怎么处理的啊……”聂子瑜有点卡壳:“问我干嘛,每个人的情况又不一样。”季玩暄耍赖:“你让我听听参考一下嘛,我实在太迷茫了。”聂子瑜:“……”她犹豫了很久,很不自然道:“我不想她知道我喜欢她后,会为怎么和我相处感到为难。现在的样子就很好,我很满足了。”所以她找了个关系好的男同学装成自己的对象,让她平时无法控制的一些亲昵举动可以彻底包裹上友情的保护纱,大家也都信了。季玩暄:“!”小弟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聂子瑜暗道不好,正想接着说下去,那边却已经甩下一句“我先挂啦晚点再聊”切断了视频。最后那句“但是她现在已经不理我了”还没说出口,聂子瑜已经走到了画室门口。“还不进去?”同学提着水桶回头看她。聂子瑜抬头笑了一下:“马上。”同学好心提醒:“快一点吧,小心被老贝逮住你玩手机。”聂子瑜:“嗯,谢谢。”女孩顿了顿,在走进教室前皱着眉头又发了一条消息过去。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逗逗。后悔吗。季玩暄从床上爬起来去穿外套。如果因为自己的贪恋搞砸了和沈放的关系,他才真的会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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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小鸡搞事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