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页

民国纪事 苏未寒 963 字 3个月前

1972年,中国第一枚实用氢弹试验成功。方无隅离开了红十字会,重新住进了他和孟希声的家。这地方已经被搜过几次,如今已有一年多无人登门。方无隅简单地除了尘,每天悄无声息地在家里生活着,隔壁邻居都不知道他搬回来了。

1973年,风向开始慢慢变化,方无隅对时事总是敏锐地像动物,仿佛能提前嗅到未来的味道。不等他盼着光明重新到来,却率先从曾经的医院同事那里得知一个令他惊喜又难过的消息——

孟希声出狱了,他现在就在医院,病危。

第31章 亲爱的

方无隅跑到医院的时候,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他惊觉自己的年纪的确是大了,虽然他一直都不愿意承认。

孟希声躺在病床上,瘦得几乎脱了相,明明年岁比他小,却比他苍老得快,白发显然易见,皱纹也鲜明地镌刻在那张脸上,正阖目而睡,紧拧着眉,似乎在做恶梦。

方无隅惶惶地触碰他,抚摸他,医生说他胃疼得不行,刚给他打了镇定剂,这会儿还没醒。正要向方无隅说明孟希声的病情,就见这老先生突然抓着病人的手,趴在病床边,哭得泣不成声。

这似乎成了一个可怕的惯例,就像当初方无隅听人给他唱《送别》的时候,那句“人生难得是欢聚,惟有别离多。”他们真的大半辈子都在不停地别离,每次别离,都长达两千多个岁月,每次相逢,都是一方抱着一方痛哭流涕。

孟希声提前出狱是因为旧疾复发,今年是他被关的第六个年头。其实这六年来他的病复发了很多次,监狱里缺医少药,每次都靠他自己生挺过来,或者去医务室吞两颗止痛药。这半个月来情况变得更为严重,他先后疼晕了五六次,前天半夜疼得死去活来,医务室的医生束手无策,他便被送到了医院,诊断后判定为胃出血。

医生把情况告诉方无,他们要立即进行手术,但手术的风险很大,因为孟希声太虚弱了,他伴随心律不齐和贫血症状,以及许多小毛小病,健康可以说是磨损殆尽,即便手术成功,术后恢复也会极慢,且极有再次复发的可能。

方无隅是个多剔透的人,医生其实不需要说这么多,他已经明白了。对方无非是想告诉他,这次手术的成功率极低,即便成功了,孟希声的身体遭受如此重大的创伤,他的寿命也不会太长。

方无隅安静地听完,点点头,没回答医生,回病房去了。

孟希声在第二天早晨醒来,方无隅一夜没睡,看着他薄薄的眼皮子动了动,慢慢睁开那双无神的眼睛。

方无隅哑着嗓子在他颈边说:“亲爱的,是我。”

孟希声还穿着灰色的囚服,居然在窗外初升的阳光下透出点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他在方无隅的声音里颤抖,胡乱地摸着他的脸颊,好久才停下来,用十根手指头,描摹出他的轮廓。方无隅吻住他的嘴角,把自己和孟希声紧紧相抵,恨不能融在一起,好求个圆圆满满,再不能分离。

那句亲爱的让孟希声破涕为笑,一把年纪,却和当年笑得如出一辙,像春风吹绿了江南岸。

方无隅把手术的风险告诉了他,身体是孟希声的,他不能为他做决定。孟希声想了想,很快点头,他说:“我做。”

方无隅也点头,意识到他看不到,便去抓紧他的手,说:“好。”

1973年的深冬,孟希声进行第二次手术,在鬼门关前九死一生地归来。方无隅做好了一切的准备,甚至想过当孟希声的尸体被推出手术室时,他该如何面对。可这一次,孟希声仍旧活下来了,他刚强地令方无隅都不可思议。

1973年剩下的日子,孟希声在医院里渡过,方无隅也几乎把医院当第二个家。

1974年,戏院整顿,许多被关押在戏院的人终于回了家。深春,方无隅接孟希声出院,两人回到他们那间并不大的房子里,什么都不做,就这么依偎在床上大半日。

来年,云城医院想回聘方无隅,方无隅没答应。他好几年不做医生,手术刀都快不知道怎么握。

可他和孟希声还得生活,那就必须工作。

方无隅最终去了红十字会,在医务室捞到一份闲差,还走了个后门,把孟希声也弄了进来,做后勤杂物的工作,陪伴红十字会里的孩子们。孟希声还是要强,不想待在家里,他的身体情况原本应该静养。方无隅劝了他几次,劝不动,便干脆给他找了这么个活儿。

有次他看到孟希声一边笑着一边工作,和同事说话,脸上阴霾一扫而空,颇有些神采飞扬。这是孟希声一直待在家里的时候,从他脸上看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