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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纪事 苏未寒 984 字 3个月前

“表都停了。为什么不换电池。”声音低沉得不像话,但每个字都很清晰。

孟希声怔住。

世界突然安静,明明窗外还响着大年夜的鞭炮声,噼里啪啦,可这间病房却拨冗出尘,自成一国。

方无隅身上带着消毒水味和刚救回来的那条性命的血味,还有一星半点的烟味,现在一股脑地往孟希声鼻子里钻。他在方无隅的怀里停住不动,紧紧攥住对方白大褂的衣襟。

“12点09分。”很久,孟希声才开口,幽深的眼睛在一点点漫上来的光泽中竟宛如恢复了神采,“是那天我在船上醒来时看到的时间。”他像是要站不住,借着方无隅支撑,“醒来后,没看见你。所以我不想让它再走下去了。”

他被方无隅狠狠抱进了胸怀,在那么多个日日夜夜之后。

很奇怪,这一生他和方无隅再亲密的事也做过了,可孟希声最不能抵抗的,反倒是方无隅一个简单的拥抱,以及亲吻,像是化繁为简,或者返璞归真,让他身心颤栗,难以拒绝。

孟希声把泪水砸在方无隅肩头,慢慢哭得越来越大声,惊讶了所有旁观者。

1944年大年初一,孟希声重遇方无隅。他抱着这肩膀比从前更为坚实的男子,哭得一塌糊涂。

第26章 烽火天

赫连说过孟希声像竹子,也对方无隅说过,他像飞鸟,注定要迁徙一辈子。不过好在方无隅并不害怕,因为他骨子里就不受束缚,偶尔累了暂做休息,然后继续扑向天空。方无隅听完之后,就觉得赫连是个缺心眼,动植物让他比了一堆,他很想给和赫连看看眼科,是不是他眼里就看不进人。

现在方无隅想想,赫连的话也有几分道理,但不尽然,因为他这只鸟不愿意停下来只因为看不上其他树枝,若是孟希声这一根秀竹,他愿意栖一辈子。

1944年1月,八路军、新四军相继发起猛攻,方无隅在报纸上看到赫连统领的那支军队的捷报,拿来和孟希声共享。

1944年4月,国军在豫湘桂战役中溃败,孟希声得知了他的上峰虞师座在战争中牺牲献国,方无隅对孟希声说,当年不告而别,他偷了虞师座一辆卡车,看来是再没机会还了。

1944年5月,中国远征军强渡怒江,发起了滇西反攻,孟希声告诉方无隅,在滇西的古树林里,曾有人救过他一条命,不然他早已丧命在毒气缭绕的怒江之畔。

方无隅不走了,辞职书信最终被主任留在了锁起的抽屉里,想以此来威胁方无隅再敢瞎搞就把他辞了,方无隅甚为无辜,我瞎搞什么了?主任和他辨了二十多分钟,最后气得差点要脱鞋扔他。

大家都知道方无隅不走了,依然说不上欣喜还是遗憾,倒是看到性情古怪的方医生开始抽了空就往疗养区跑,去看那个瞎了眼损了脸的年轻人,那年轻人性格清冷,但不至于冻人,像化了冰的湖水,波光潋滟,触手微凉。医院公认方医生是个神经病,可这神经病碰到了那一池清湖,神奇地化作绕指柔,竟露出旁人从未见过的温柔来。

当然神经病永远是神经病,哪怕是那年轻人,也有经不住这神经病的时候,摸着黑在病房追打方医生,方医生欺他看不见,故意绕着他跑,年轻人气得喊,你敢欺负瞎子?方医生大大方方地说,为啥不敢?

而每次那年轻人追累了,或者绊跤了,方医生总能第一时间就接住他。

医院公认方医生长得好看,而那年轻人,若是没有脸上的伤,若是视力恢复,应当也是好看的,大家这样说着,遗憾地叹气。

下半年,孟希声出院,住进了方无隅租的那间房子里。

每天方无隅给他准备好饭食出门,下班归家时带着从医院刮来的伙食当晚饭,省一顿饭钱。他领一个人的工资,每天多带一个人的饭,不要脸地光明正大。两人围桌吃饭,方无隅给他讲医院的趣事,孟希声就和他谈论国事。

孟希声竟有些想念在医院的时光,毕竟那时有人与他聊天说话,方无隅也能来看他,好过现在一个人待在家里,生活全被方无隅安排妥当,他只需要负责吃喝拉撒,闲暇时听广播和音乐,或者伏案写点文章。

方无隅给他买了一台留声机,和好几张黑胶唱片。他手把手教会孟希声使用,孟希声第一次放下唱针,方无隅拉着他跳了支乱七八糟的舞。

一个月后,方无隅某天下班,没看见孟希声,他对着空落落的房间茫然了那么几秒,心头不安冲上顶峰,转身狂奔下楼。

那天方无隅找孟希声找到晚上九点多,回家时他看见门缝底下漏出的光,抖着手用钥匙开门,竟然转了好几下都不得章法,倒是里面的孟希声听到动静,摸索着来给他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