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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纪事 苏未寒 986 字 3个月前

孟希声没去过平江的布告栏,其实即便他路过,也不一定就会去看布告栏。

这女人也是极其偶然在布告栏前看过那张方无隅画的寻人启事,方无隅到画的时候才想起来,自己竟没有一张孟希声的照片。方无隅的笔触不能说好,画像与孟希声约莫六分像,能把孟希声认出来的几率其实不高,何况这女人也只看了那么两眼而已。布告栏上贴满了类似的启事,才经历过战火的地区全是悲欢离合,并没有人会来在意你的悲欢离合。

那张寻人启事在布告栏上风吹雨打,□□了一个多月,最后也逃不过被清洁工丢进垃圾桶的命运。

阴历1940年一月中旬,孟希声回到重庆,却只看到了方无隅留给他的那张字条,知道方无隅去江西找他了。他茫然地在房间里坐了一下午,连姿势都与当初的方无隅一模一样。

孟希声没有再去找人,他预备要等方无隅回来。也许方无隅找不到他,会回到重庆。当然,这个几率有多少,孟希声自己都没有把握。

1940年3月,汪伪政府成立。

8月,日本鼓吹大东亚共荣圈。八路军发起百团大战。

9月,德意日三国签订同盟条约,法西斯轴心国形成,战火烧遍了整个世界。

这一年红十字会领养了许多家破人亡的孩子,并给平民百姓做战时掩蔽训练、防空洞训练,还吸收了一批志愿者教他们医护知识和临床实践,不少人在学成之后申请做战地医护,去孟希声的办公室拿申请表格。

孟希声现在是红十字会人事部门的文员,他在红十字会已经快要一年,每天按时上下班,分发文件,看报,偶然会给孩子们清唱几段戏词。孩子们也听不懂戏曲,对他们唱便是对牛弹琴,十几双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他,就觉得这大哥哥好看,可惜嘴巴里吐的是鸟语,他们听不懂。后来孟希声便不唱戏了,改唱儿歌,通俗易懂,还能得到一阵阵的掌声。

他住在红十字会,十平的单间,墙壁上没有修饰,桌子上也一尘不染,只摆着一盏台灯和一个伪青花瓷的笔筒,一清二白,还有一只行李箱搁在床底。

每天孟希声穿鞋会看到这只行李箱,脱鞋时不小心也会踢到这只行李箱。它仿佛是故意待在那儿,时刻地在提醒着孟希声什么,又或者是孟希声想让它提醒自己些什么。

他的办公桌倒是比他房间里的书桌繁乱多了,不止有文件,还有一沓厚厚的时事报纸。看报成了孟希声的习惯,起初他是关心江西地区的局势,抱着万分之一的心态,想看到有关方无隅的消息,后来便为动荡的局势忧心,总想起那位赫连排长,想他邀请自己入伍的话。

1940年整个世界喧嚣不已,孟希声两点一线,在办公室和卧房之间平淡无比地行走着,睁眼看到窗外蔚蓝天空,又在窗外的漆黑夜色里入睡,上下楼时的脚步声可能就是这段生活里唯一有起伏的节律了。

这一年年底,又有国军征兵,这次他们征用了红十字会作为暂时征兵场地,孟希声应他们要求做了很多文件表格,某天下班,他盯着那些表格良久,鬼使神差地抽了一张,回到房间把它摊在桌上,一摊便摊了许多天。

半个月后,征兵结束,孟希声下楼时看见他们正在撤掉大厅里的桌椅板凳,几个士兵被孩子们围住,他们同孩子们玩了一会儿,还教孩子们唱军歌。

“旗正飘飘,马正萧萧,枪在肩刀在腰,热血似狂潮。”

“旗正飘飘,马正萧萧,好男儿报国在今朝。”

孟希声心绪鼓荡,回到房间坐了一个小时,终于提笔把那张征兵表格填写完毕,飞速下楼,正好追上即将发动的军用吉普车。

他就此入了伍。行李箱终于从床底被抽了出来。

一天后,孟希声坐在大卡车上,被送往新兵训练营。

他抱着行李箱,看到烟火人气逐渐离自己远去,像不停坍塌的版图,在名为中国的土地上一寸寸地将山河失去。他低头亲吻在那块停掉的表上,祈祷方无隅能够平安。

山河破碎,家国罹难,我等不了你了。

可无论我去到哪里,都会惦念着你,期盼着与你重逢。

愿我们相逢时,和平已来到,天下已太平,家国已大定。

孟希声只在新兵营接受了一个月的特训,1941年2月,他被送上了战场。

他在军队里毫不起眼,甚至刚入伍时被人知道他以前是个戏子,还嘲笑孤立过好一阵。不过他这人,从来不会辩白什么,也不多费口舌,只会亲力亲为地去做,用行动证明一切。

很怕大家便发现自己错估了孟希声,这小戏子打起仗来拼命得很,最危险的任务他也敢去执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