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0章 一百九十五章

两人离开厢房,又去密室。密室建在地下,共有两间,连在一起。两人走进另一间密室,来到书架前面,架上放着不少古玩玉器,其中有一座白玉雕成的白衣男子,约有手掌大小,盘腿坐在莲花座上,手持玉瓶,含笑而视,正是王怜花的模样。

贾珂走到玉像前面,伸出食指,在玉像的嘴唇上连着点了三下,对面墙壁上忽然现出四个小洞。

贾珂和王怜花凑眼到小洞之上,向里望去,就见李莫愁躺在地上,睁着眼睛,面容扭曲地望着屋顶。

她一头乌发在地上散开,雪白的衣衫上沾着几点鲜血,皮肤白腻,腰肢纤细,真如白茶落地,白玉溅血,凄冷到了极致,反而显得明艳异常,只是脸上的表情太过狰狞,看上去像是从阿鼻地狱中爬出来的索命厉鬼。

贾珂将小洞关上,说道:“既然她已经醒了,咱们现在就把她放出来吧。”

王怜花道:“凭咱们的武功,随便来个人就能潜入咱们家里,把她放出来,便是朱七七也不会相信,须得想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来解释这人为何有通天之能,竟从咱们家里把李莫愁偷了出来。”

贾珂凑到王怜花耳边,跟他耳语一番。王怜花吃吃而笑,点了点头。

李莫愁醒来以后,想到自己如今落入贾珂手中,沈浪便可顺理成章地甩掉自己这个包袱,和朱七七双宿双栖,逍遥快活,心中恨意激荡,既恨沈浪狠心绝情,又恨朱七七厚颜无耻,更恨贾珂阴险卑鄙,竟然安排这样的圈套来引自己上钩,到最后指天骂地,咒鬼斥神,只觉这世上每一个人都对她不起,心想:“我死了以后,定要变为厉鬼,害死朱七七,害死贾珂,害死王怜花,害死李寻欢,害死龙啸云,害死林诗音,害死沈浪……”

她也不管龙啸云和林诗音与这件事毫无关系,只觉这世上每个人都该死,但即使如此,她还是将沈浪放在了最后。

突然间一阵凉风吹来,李莫愁回过神来,向门口望了一眼,就见屋门打开,一人走了进来。但见这人身穿黑衣,脸蒙黑布,身材高大,显然是个男子。

李莫愁一生倨傲,从不向人示弱,虽然双臂受伤,仍是强忍剧痛,从地上坐了起来,冷冷地看着来人。

那黑衣人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走到她面前,低声说道:“受人所托,带你出去。不要出声。”俯身将她拎在手中,转身离开密室。

李莫愁见这人竟然用手碰自己的身体,心下十分气恼,但想自己留在这里,最后只会悄无声息地死了,自己跟着这人出去,无论这人到底是何居心,自己总有一线希望见到沈浪和朱七七,即使自己最终会死,也要在死前将朱七七这个小贱人斩成肉泥,决不能让小贱人和沈浪双宿双栖,于是隐忍不发。

那黑衣人轻功了得,一出密室,便如疾风掠地,转眼间就带着李莫愁出了侯府。他来到没人的地方,将李莫愁放下,伸手取走李莫愁头上的珠花,说道:“有人给我二百五十两银子,让我把你偷出来,如今你已平安离开,这笔生意便算是完成了。我拿走你的珠花当作凭证,你自己找地方藏身吧。”

李莫愁吃了一惊,没想到竟然有人会雇人来救自己,心想:“雇他来救我的人难道是沈浪?”但随即转念,便想:“不可能是沈浪,沈浪若是有心救我,大可以自己过来,何必雇人过来。”说道:“我从来不欠别人人情,你告诉我你的雇主的名字,我把这二百五十两银子还给他。”

那黑衣人摆了摆手,纵身跃起,攀上屋檐,顷刻间便消失不见。

李莫愁见那黑衣人离开了,便也收回目光,心想:“我如今双臂受伤,平日擅长的武功都不能用了,冰魄银针也已被贾珂拿走。为今之计,只能设法接近朱七七,再一脚踢碎她的脑袋。”想到朱七七被自己踢得头破血流,脑浆迸裂的可怜模样,心中大感快意,脸上也不禁露出微笑。

李莫愁虽然杀人心切,但决不是有勇无谋之辈,知道朱七七如今有沈浪和李寻欢保护,贾珂和王怜花也随时会发现她被人带走了,继而去沈浪和朱七七身边找她,当务之急,是先找东西掩盖自己的容貌,免得自己还没接近朱七七,就先惊动了旁人。

当即走到一家成衣店,对那老板一笑,娇滴滴、软绵绵地道:“老板娘,我刚刚摔了一跤,摔伤了胳膊,如今要去医馆看胳膊,偏生手臂动不了。可否劳烦你从我怀中取出银子,再给我拿一顶厚一点的帷帽,帮我戴在头上?”

李莫愁不到十六岁年纪,美目含笑,桃腮生晕,老板娘看着就觉喜欢,笑着答应一声,拿出五六个帷帽来,问道:“姑娘看中了哪个?”

李莫愁随便挑了一顶,说道:“就这顶吧,麻烦你了。”

那老板娘答应着拿起帷帽,戴在李莫愁头上,然后将手伸入她怀中,取出一锭银子,又找了一块碎银子和几个铜板,放进她的怀里。

李莫愁对着镜子瞧了一眼,见白纱飘飘,遮住她的面容,不由得又伤心,又得意,心想:“便是沈浪站在面前,也一定认不出我是谁了吧。”

她走出成衣店,来到小花枝巷,纵身跃起,翻过墙头,跃进李寻欢的宅子,直奔朱七七的房间,却见房中空无一人,不由眉头微蹙,心想:“该死,这贱人难道已经跟沈浪离开了?”又去李寻欢的房间,却见李寻欢的房中也是空无一人,忍不住眉头紧蹙,随即意识到宅子里的仆人,似乎都比今天上午少了许多。

李莫愁心想:“李寻欢本就是离家出走,眼下他和这些仆人都不见了,必是回家了。可是朱七七呢?朱七七真的和沈浪走了吗?”当即转身而出,跃上树枝,四下张望,见一个家丁正在院子里修草,于是悄无声息地走到他的背后,抬脚在那家丁的背心上轻轻一踹。那家丁登时感到一股大力自背后传来,不等他做出反应,已然咕咚一声,倒在地上。

那家丁吓一大跳,连忙手脚并用地转过身来,尚未看清来人,就觉胸口一痛。李莫愁一脚踩在他的胸口上,低声道:“你若要活命,就不要叫出声来。”

那家丁连忙点头,说道:“姑娘饶命!姑娘饶命!”

李莫愁微微一笑,问道:“朱七七呢?”

那家丁一怔,没想到这魔头是来找少奶奶的,说道:“少奶奶跟着少爷回家里了。”

李莫愁听说朱七七没有跟着沈浪离开,李家的仆人还管朱七七叫少奶奶,不由大喜,问道:“沈浪呢?”

那家丁道:“沈相公也跟着少爷回家里了。”

李莫愁一怔,问道:“他去你们家做什么?”心想:“难道他是要亲眼看着李寻欢跟朱七七解除婚约?”

那家丁道:“刚刚少爷摆下一桌酒席向沈相公赔罪,四人喝得兴起——”

李莫愁听到“喝得兴起”四字,只觉心脏好似给尖刀捅穿,心想:“他们联手抓我,我上了他们的当,落入他们手中,你却和他们‘喝得兴起’。沈浪,你好啊!”

那家丁哪知李莫愁心情激动,自顾自地道:“林姑娘忽然派人过来,说道自己已经收拾好了行李,现在就搬出去住,少爷随时可以把少奶奶带回家,无论少奶奶身上的毒能否解了,在家里总胜过在外面。

少爷和龙大爷听说林姑娘要搬出去住,便心急火燎地要回去劝林姑娘留下来,少奶奶说自己也要去,又拿起刀子,刀尖对着自己心口,说道沈相公若是离开,她现在就把自己捅死,反正她早就不想活了,沈相公不愿亲手把她杀了,她因为沈相公而死,心里一样开心。

少爷又在旁边劝说沈相公跟他们一起回去,沈相公走南闯北,见多识广,深知江湖上人心险恶,帮少爷劝劝林姑娘,林姑娘知道外面的危险,说不定就不搬出去了。”

李莫愁冷笑一声,脚下用力,便要将这家丁踩死,但随即转念,又想:“我双臂没有受伤之时,尚且不是沈浪的对手,何况现在双臂受伤,宛如没有。我杀死这人容易,可这不是提醒沈浪,有人来李寻欢的住处找麻烦了么,他那么聪明,定会猜到这人是我,到时我想接近那贱人可就不容易了。”

李莫愁放开那家丁,微笑道:“多谢你告知我此事。只要你不把我的事情告诉别人,我就不会伤害你,否则你一家老小,便洗干净脖子,等我来找你们吧。你好自为之。”微微一笑,跃到树上,好似一片白云,顷刻间就被风吹到了院子外面。

那家丁见李莫愁消失不见,松了口气,坐起身来,只觉全身冷汗淋漓,贴身衣物都已湿透,伸手摸了摸胸口,见自己没有死在那个女魔头手上,不由好生庆幸。

李莫愁离开小花枝巷,径往李园而去,来到一处没人的地方,越墙而入,一路避开仆人的视线,寻找朱七七的踪影,找到前厅,只见厅中坐着几人,其中一人赫然是沈浪,朱七七坐在他的对面,霎时间思潮起伏,心想:“倘若我的冰魄银针还在,手臂没有受伤,我只需将冰魄银针向那贱人射去,便能立时要了那贱人的命。”一时心中恨极了贾珂。

只听李寻欢道:“表妹,这件事原就是我的错,是我背信弃义,对你不起,李园是我给你的补偿,你何苦执意不肯收下?”

李莫愁顺着李寻欢的目光看去,就见一个青年女子坐在椅上,容光照人,清丽非凡,只是脸上神色太过冷漠。

李莫愁认得这是林诗音,想到林诗音是在大婚之前被未婚夫抛弃,和她自己的境遇何等相似,不由好生伤感,心想:“我可不要像她一样软弱,李寻欢和朱七七对她不起,她就该把他们杀了,而不是他们两个一生厮守,只有她自己一世孤单凄凉。”想到最后,心中的伤感登时化为无穷无尽的怨毒,向朱七七汹涌而去。

林诗音凝目看着李寻欢,眼中渐渐流露出失望的神色,说道:“原来你真的不知我为何什么都不要,又为何执意要搬出去住。我本来看在姨父姨母的面子上,不想把话说得太过直白,给你留下几分颜面,但你定要逼我回答你,又带着这么多‘朋友’一起逼我,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我这么做,只是因为我不想再和你有来往,现在只要想到自己可能和你扯上关系,我就觉得恶心。李寻欢,你可以把我当成物件,把我随便送给别人,全了你的兄弟义气,我可没法把自己当成物件,任你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李寻欢没想到林诗音已经看穿他的用心,更没想到林诗音有朝一日会说他恶心,说和他扯上关系恶心,霎时间如堕冰窖,全身寒冷刺骨,又似五雷轰顶,眼前一片白茫芒的,甚至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觉心如刀割,痛得他几乎喘不上气来。

李寻欢定了定神,林诗音那张美丽的脸重新出现在他的眼前,神色和先前一般冷漠,甚至透出些许厌恶。

李寻欢哈哈一笑,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怎么还能笑得出来,说道:“我知道你恨我,你也应该恨我,但你实在不该如此自我陶醉,如此罔顾事实,非要认为我不是因为爱上了七七才决定和你分手的,而是为了成全和大哥的义气才把你让给了大哥,这话侮辱的不只是我,更是我对七七的一片真心。”

林诗音听了这话,心下又疲倦,又厌恶,说道:“随便吧,你愿意和谁在一起,就和谁在一起,你的真心给一个人也好,给一百个人也罢,都和我无关,你只要记得,往后咱俩各不相干,我是死是活,你都不用管,更不要来找我。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你了。”站起身来,拿起包袱,便要离开前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