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5章 第一百二十一章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姬苦情昏昏沉沉中,只觉一阵寒风吹到身上,他早已不畏寒暑,几十年前,就感觉不出冷热来,这时不知怎的,竟然格外怕冷,全身瑟瑟发抖,两排牙齿也在不住打战。

过得片刻,脑袋稍觉清醒,忽听得一阵呜咽之声,声音纤细,也不知是人是兽,睁开眼睛,向旁边斜睨一眼,只见姬悲情站在自己身旁,上着大红遍地金鹤袍,下着软黄百花裙,衣袖领口和裙边,都镶着灰色貂皮,头上堆满珠翠,周围插着金累丝钗梳,两道柳叶眉之间,画着一朵金梅,颈上垂着两条珠链,显得富贵逼人,艳丽非凡。

姬悲情本来是个世所罕见的美人,但因几次用刀圭之术改变五官,不仅如今的相貌已与从前大相径庭,而且眉目口鼻充满了不协调之感,放在一起,显得格外诡异,脸颊上的肉和皮似乎分开了,脸皮还紧紧绷着,里面的肉却已塌陷下来,不笑的时候,就显得格外严肃,但这时嘴角边露出微笑,却也丝毫不让人感到亲近。

这时姬苦情的眼睛已经适应当前的环境,发现姬悲情雪白的脸上插着三十余枚银针,细如牛毛,长约四寸,这些银针插在姬悲情的穴道上,将她嘴角边这抹微笑固定在脸上,而她的眼光中满是震怒之色,和她脸上的微笑格格不入,所以显得格外狰狞。

姬苦情大吃一惊,随即发觉自己脸上的皮肉僵硬无比,完全不听使唤,目光向下移动,但见银光点点,原来自己的脸上也同样插着三十余枚细如牛毛的银针,将自己此刻的表情固定在了脸上。

他虽看不见自己是什么表情,但能感到自己嘴角上翘,想必和姬悲情一样,嘴角边露出微笑,仿佛看到了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一般。他还发觉自己似乎也换了一身衣服,可惜全身动弹不得,看不见自己身上穿了什么衣服。

姬苦情转动眼珠,向前看去,就见前面生了一个火堆,火堆上吊着一个铁锅,放着一根长柄的铁杓,锅中热气腾腾,看不见是在熬什么东西,他们身处之地,似乎是城郊的一片空地,四下寂静无人,满地白雪,松柏环绕,每当寒风吹过,树枝上的积雪便有少许簌簌而落。

便在此时,忽听得远处传来喀喇轻响,有人踏着积雪,走了过来。

姬苦情转动眼珠,循声看去,隐隐瞧见远处有几间木屋,只有一间木屋中灯光明亮,灯光中依稀看见一个孩子独自离开木屋,向他们走来,不一会就来到他们面前,但见这人身上披着一件灰色貂皮长袍,颈上围着一条灰色貂皮围巾,头上戴着一顶黑色毛帽,手上戴着一双黑色手套,一只手拎着一只椅子,一只手拿着一只长柄的铁杓,却不是姬葬花又是谁。

姬苦情又惊又怒,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先前见姬葬花久去不归,只道姬葬花已经被人杀死了,昏迷之前,明知自己中的是离魂散的毒,也以为姬葬花是没有将火盆中的离魂散清理干净,浑没想过姬葬花是故意没有将离魂散清理干净,却跟他说已经清理干净了,看姬葬花现在这副悠悠闲闲的模样,俨然此地的主人,哪还不明白他们兄妹竟然上了这臭小子的当了!

姬葬花走到姬苦情和姬悲情面前,将椅子放在旁边,铁桶放在椅子上,笑嘻嘻地作揖道:“儿子拜见父亲母亲。”

姬苦情看到姬葬花这副得意模样,恨得咬牙切齿,但是全身不能动弹,只能在心里将姬葬花碎尸万段。又听到姬悲情冷哼一声,声音冰冷之极,姬苦情明知妹妹这满腔怒火,不是冲着自己,却也忍不住心中一慌,然后继续对姬葬花怒目而视。

姬葬花笑嘻嘻地道:“母亲笑得这样开心,定是因为儿子准备的衣服,您很喜欢吧。您喜欢就好,这可是儿子精心为您准备的。父亲,儿子给您准备的衣服,您一定也很喜欢吧,否则怎会见到儿子,就笑得合不拢嘴了……”

姬苦情一边听着姬葬花在面前自言自语,一边在心中急速筹思脱身之法,听到最后,心中隐隐生出不祥之感,目光在椅上的铁桶转了一圈,余光瞥见不远处的火堆,以及吊着的铁锅,锅中的铁杓,突然间脸色大变,心想:“难道……难道……难道这臭小子要把我们做成蜡人?”

姬葬花絮絮叨叨地说了一通,然后笑道:“父亲,母亲,你们在寒风里站了这么久,一定冷了吧,儿子……”

说到此处,忽听得听得当的一声响,一根绣花针自姬葬花身后破空而至,射向他的后背,却像是撞在一层坚硬无比的盔甲上面,发出金属相击的清脆声响,绣花针不仅没能刺入姬葬花的后背,反而落到了地上。

姬葬花反应极快,在地上打了个滚,来到姬悲情身侧,左手拿着一柄匕首,刀尖对着姬悲情的小腹,右手拿着孔雀翎,对着身后的方向,只见一人站在铁锅旁边,一身雪白衣衫,头上戴着一顶白色纱帽,衣袖和白纱都被寒风吹得不住向旁飘动,正是何必问。

姬葬花看着何必问,笑道:“玉世伯,这等良辰美景,你不在家里休息,却来外面散步,可真是有雅兴。”

这孔雀翎是天下第一厉害的暗器,何必问出手快如闪电,身法神鬼莫测,要想拼着受伤,从姬葬花手中抢走孔雀翎,倒不是不可能,但这孔雀翎厉害就厉害每次发动,管中暗器便似漫天花雨,又如孔雀开屏,向四面八方射去,一次便可射杀四五十人。

当年三十六名无敌于天下的魔教高手联手围剿孔雀山庄,最后全部死在孔雀翎之下,便是因为孔雀翎这个特性。如今姬悲情就在姬葬花身侧,而且被姬葬花制住,全身不能动弹,玉罗刹自己也许能够躲开孔雀翎中发射的暗器,但是姬悲情如何能够躲开?

何必问看着姬葬花手中的孔雀翎,不敢轻举妄动,说道:“贤侄半夜不睡,带着父母来这里赏月,岂不是更有雅兴。”

姬葬花笑道:“小侄从小到大,从来没和家母一起生活过,今日难得和父母团聚,自是高兴得睡不着觉,想不到家父家母也是这样想的,我们一家三口出来闲转,不知不觉间就来到了这里,家母喜欢这里的景色,就想在这里多待一会儿,也不算是什么雅兴,不过是共享天伦之乐罢了。

小侄担心他们身上冷了,还特意给他们熬了一锅热汤,好给他们驱驱身上的寒意。世伯若是觉得饿了,也可以喝上一碗。”

何必问向那只铁锅瞥了一眼,见锅中液体颜色雪白,稠稠的几乎搅不动,咕嘟咕嘟地不断冒泡,实在看不出来,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但看姬苦情和姬悲情现在这副模样,便知这只铁锅里的东西,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说道:“贤侄如此好意,我自是却之不恭。只是不知你准备的是什么热汤,合不合我胃口。”

姬葬花笑道:“小侄没有料到,今天晚上会遇到世伯,所以这锅热汤,是照着家父家母的喜好准备的。这锅汤的名字叫作蜡汤,在铁锅里放上几大块蜡,点着火以后,用铁杓在锅里不断搅拌,等到锅里的蜡完全融化以后,这锅汤就可以喝了。”

今天白云塔上发生的事情,何必问自然有所耳闻。他虽然不知那两个蜡人是姬灵风和凌芳姑,但他听说了那两人的死法以后,不免心下骇然,这时兀自心有余悸,因此听到姬葬花说这铁锅里熬的是蜡汤以后,登时想起了白云塔上那两个蜡人,脸色大变,问道:“你要把他们做成蜡人?”

姬葬花笑道:“世伯何必如此惊讶,你和家母相识多年,难道不知家母就喜欢把别人做成蜡人吗?今天下午,有人在白云塔上,用铁笼放下来了两个蜡人,不知世伯有没有听说这件事,那两个蜡人,其实就是家母的手笔。

她们是小侄同父异母的妹妹和外甥女,家母对她们十分喜爱,不忍看她们容颜老去,于是把她们做成蜡人,希望她们能够青春永驻。

等到她们变成蜡人,家母又觉得她们的模样如此美丽,只有自己能够看到,未免太过可惜,于是把她们放到了白云塔上,想让兴州城的百姓,都来欣赏一下,她们变成蜡人的风姿。不想有人见不得别人比自己好看,竟然在铁笼中点燃了火,害得她们变成了一堆碎块,实在可惜。

不过小侄是不会这样对待家父家母的,小侄还特意给他们二位准备了两身新衣服,等到小侄把他们二位做成了蜡人,他们身上的衣服,将和他们的皮肉毛发一般永垂不朽,他们二位将永永远远地陪在小侄身边。”

何必问听说白云塔上那两个蜡人是姬悲情的手笔,微微一惊,却不怎么在意,一心只想阻止姬葬花将姬悲情做成蜡人,脱口而出:“这万万不可!”

他见姬葬花说话的时候,脸上的神色又甜蜜,又满足,宛如一个小孩得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玩具一般,知道只凭言语,绝不可能说服姬葬花放弃把姬悲情做成蜡人,略一沉吟,好声好气地道:“你想要你父母永永远远地陪在你身边,和你共享天伦之乐,这还不简单。

你父亲险些将我害死,我这次来兴州城,就是来找他报仇的,但若你肯放开你母亲,我可以饶过你父亲,还会说服你母亲,不跟你计较今日之事,往后会陪在你的身边,好好地照顾你。那不会说话,不会动弹的蜡人,有什么意思?哪里比得上活生生的人好?”

姬悲情见何必问为了护得自己周全,甚至甘愿放弃报仇,想到他二人认识以来,他始终对自己一往情深,从没有做过半件对不起自己的事情,哪像哥哥和儿子一样,一个不仅背着自己,偷偷和外姓人生下了孩子,还一直跟自己对着干,想要毁掉自己的雄图霸业,一个平时看着胆小懦弱,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却不声不响地算计了自己,还要把自己制成蜡人,跟对自己一心一意的何必问相比,他们父子二人愈发显得面目可憎。

这是姬悲情有生以来,第二次对姬家的血脉心生憎恶。第一次是她生下姬葬花不久,发现他天生畸形,她无法接受高贵美丽的自己,竟然会生下这样一个丑陋的畸形儿,忍不住对姬家的血脉心生憎恶。那时她很快就将对姬家的憎恶,转移到了姬葬花身上,觉得这都是姬葬花的错,不是姬家的错,毕竟姬家世世代代都健康美丽,只有姬葬花自己是个丑陋滑稽的侏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