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5章 第五十二章

常太监道:“这是武三通的义女何沅君带进来的丫鬟,皇上有事要问武三通,就让武三通留在了皇宫里,听说何沅君下午被人绑架过,皇上担心她一个人在外面会有危险,就开恩让她进来和她义父住在了一起。”

鸿章福了一福,说道:“我叫鸿章,见过明蕊姊姊。我们外面的人,不懂宫里的规矩,如果哪里做错了,还要请姊姊和公公多多包涵。”

明蕊一笑,说道:“妹妹说得哪里的话,倒仿佛我们是什么人物了。何况妹妹是跟着何姑娘来宫里做客的,皇上也是担心何姑娘不习惯宫里的生活,才让何姑娘自己带人进来的吧。宫里确实规矩森严,但这是我们的规矩,客人自然不必恪守这些规矩,妹妹只记得‘谨言慎行’这四个字就好了。”

鸿章笑道:“多谢姊姊指点。”目光在明蕊脚边的木桶上划过,便即若无其事地收了回来。

两人说着闲话,几个小太监已烧好了热水,先给明蕊倒了满满两桶热水。明蕊从怀里取出了两个油纸包,拆开一个油纸包,将里面的药材倒进右边的木桶里,然后拆开另一个油纸包,将里面的药材倒进左边的木桶里。

鸿章突然间“咦”了一声,指着桶里的几块土黄色的圆形薄片说道:“这……这不是蛇钱子的种子么!这玩意儿的毒性可强了,当年我一个婶子,就是用她的根泡在药酒里,给我那个叔叔的大儿子擦了,中午擦的,不到晚上就死了,而且身上一点痕迹都没有。

当时仵作都查不出来,我堂哥是怎么死的,只当他生前有什么隐疾,又和别人打了架,隐疾发作,就自己死了。如果不是有个郎中正好经过我们那里,去我叔叔家里看热闹,认出药酒里泡的是什么东西,那可真要叫我那个婶子逃脱了。”

明蕊吓了一跳,说道:“这……这药方是那个大夫给我们公主开的,药材是太医院送来的,应该不会出错啊。蛇钱子……我记得那个大夫开的药方里,好像没有这一味药材,太医院也不会自己乱加这么厉害的毒药。你是不是认错了?”

鸿章沉吟片刻,说道:“蛇钱子只是我们那里的叫法,别的地方未必叫这个名字,就像草乌,有的地方管它叫作鸭头,有的地方管它叫作鸡头草,还有地方管它叫作药羊蒿。

当然也有可能是我认错了,毕竟这是九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我还在家里呢。不过这毕竟是给公主用的东西,我看还是慎重点好,搁在从前,又有谁能想到,竟然有人敢来皇宫刺杀公主。姊姊不如去找那个大夫问问,这到底是不是蛇钱子。”

明蕊说道:“可不是么,我自己不认识这东西,大夫肯定认识。”说着从怀里取出手帕,向常太监借了一只勺子,把飘在水面上的那几块土黄色圆形薄片舀了起来,放到手帕上。

明蕊将手帕包了起来,拿在手里,转身向外面走去,走了两步,便又停下脚步,说道:“鸿章妹妹,你跟我一起去吧,毕竟是你认出这是蛇钱子的种子来的。如果这真的是蛇钱子的种子,这功劳也是你的。”

鸿章脸上露出紧张之色,说道:“我……我也去见公主吗?”

明蕊道:“公主现在还没醒呢,你可见不到她,我是让你跟我一起去见那个大夫。”

鸿章松了口气,说道:“好,我跟姊姊一起去。”

那个陪着鸿章过来的侍卫仍然站在外面,见明蕊和鸿章一前一后走出热水房,鸿章明明看见了他,却继续跟着明蕊往前走,奇道:“你这丫头做什么去?你自己从哪个方向来的都不记得了?”

明蕊停下脚步,说道:“侍卫大哥,我是青凤阁的明蕊,鸿章妹妹我先借用一会儿,用完了就还给何姑娘。”

那侍卫一愣,不明白明蕊为什么放着宫里那么多宫人不用,却要用一个从外面来的丫鬟,说道:“我接到的命令是带这丫头去热水房,再带这丫头回去。明蕊姑娘当然知道宫里的规矩,要带这丫头去别的地方,自然是有什么急事,我也不敢耽误你的事,要不我和你一起走一趟吧。”

明蕊点了点头,说道:“麻烦你了,我们要去青凤阁,一会儿到了青凤阁,还请侍卫大哥在外面多等一会儿。”

三人穿过一座大花园,转过几个回廊,远远望见堆满了白雪的花木之中露出楼台一角,阁边挂着两盏宫灯,外面站着七八十个侍卫,将青凤阁团团围住。

那侍卫留在青凤阁外面,明蕊带着鸿章走进青凤阁,一进院子,就被侍卫拦住,问道:“明蕊姑娘,这位姑娘是谁?”

明蕊压低声音,跟那侍卫说了蛇钱子的事。

那侍卫吓了一跳,说道:“还有这种事!你们进去吧。只是皇上下令除了青凤阁的人之外,不许任何人进青凤阁,这位姑娘不是青凤阁的人,现在要进青凤阁,我们得派几个兄弟跟着你们。”

明蕊点点头,说道:“那就麻烦你们了。”说罢,向鸿章招了招手,带着鸿章走进阁内,迎面瞧见一个宫女走了过来,手里端着一个托盘,盘上放着热粥,问道:“梅雪,梅大夫还在里面吗?”

梅雪忍不住一笑,说道:“你把我和梅大夫放在一起,听上去倒像是你在叫我梅大夫呢。”

明蕊笑道:“你若是想做大夫,从今天起开始读医书,也不晚啊。”

梅雪笑道:“算了吧,我一看到书就头疼。梅大夫还在公主那里呢,我刚刚过去的时候,他是在给公主扎针,现在不知道扎完了没有。薛姑姑有些胃疼,回房休息了,厨房刚刚送了热粥过来,我给她送过去。”

明蕊点了点头,带着鸿章来到公主的寝室,那四个跟着她们过来的侍卫自然不能进公主的寝室,只好站在外面等着,鸿章跟着明蕊走了进去。

只见床上罗帐低垂,但没有完全放下来,床上躺着一个女子,身上盖着绸缎被子,若是站在床边,或许能看见这女子的面容,此刻她们站在门口,向那女子瞧去,那女子的面容完全隐藏在罗帐后面,只能看见她雪白修长的脖颈和乌黑柔软的头发。

两个宫女俏生生地靠墙站着,一个手里抱着一个已经开封的酒坛子,一个手里拿着湿毛巾,一个宫女蹲在墙角的碧玉翡翠塔式香炉前面,用黄铜夹子挑里面的木炭,一个宫女坐在床边,还有一个男人无精打采地坐在椅子上,低头翻看一本脏兮兮的书册,他的椅子和公主的床隔着约有三步之远,右手边放着一张小桌,上面放着一个酒壶,一个医药箱。

这男人约莫四十岁年纪,头上戴着顶文土方巾,却遮不住一头犹似杂草的乱发,身上穿着件已经洗得发白的蓝袍,一张脸又黄又瘦,仿佛好几天都没有吃饭,这哪像是一个医术精湛的大夫,分明是一个家徒四壁的穷酸书生,还是那种除了读书什么也不会做,但是一大把年纪了都考不上功名的书生。

明蕊走到梅大夫面前,将手帕展开,露出那几片土黄色的圆形薄片,说道:“梅大夫,请你看看这是什么药材。”

梅大夫听了这话,却不看药,说道:“梅二先生给人看病,一向有三不治,第一不治就是诊金不先付,不治;付少了一分,也不治。给人看药材也是。我也不要你给我多少报酬,一壶酒就够了。”

明蕊道:“梅大夫,您还是先看看这药材吧。这是您自己刚刚开的药,要给公主用的,可是有个姐妹说,这是能把人毒死的蛇钱子。”

那几个宫女听到这话,都惊得目瞪口呆,梅二先生也坐不住了,皱眉道:“蛇钱子?”低头一看明蕊手里的手帕,立马笑了,说道:“哪个小丫头跟你胡说八道,这是马钱子,毒性当然是有的,据说南唐后主李煜就是被马钱子毒死的,不过它虽然厉害,只要不入口就没事,入口的话,少许也没事。

它本身有开通经络、透达关节、消肿止痛之效,我让你泡的那两桶药水,就是要轮换着敷在你们公主的伤口上,好让余毒自己流出来。”

明蕊道:“梅大夫,你的意思是说,这马钱子泡的水,擦在身上,不会有毒了?那个姐妹却说,她在家里的时候,她有个婶婶把这东西泡在药酒里,给自己丈夫的儿子擦在了身上,那儿子不到晚上就死了。”

梅二先生道:“这当真是一派胡言!马钱子又不难买,好多治疗跌打损伤、骨折肿痛的药丸药膏,都会用到它,如果把它泡在药酒里就能把人毒死,那大家都买回家杀人了。到时也不用泡劳什子的药酒,直接泡在水里,见人就泼,包管附近的人都死光了。”忽然撸起衣袖,说道:“你若是不信,现在就把它贴在我的胳膊上,看我会不会被它毒死。”

鸿章见梅二先生恼了,连忙上前,可能因为她走得太急,竟把耳环甩了下来。

她俯身捡起耳环,然后走到明蕊身旁,说道:“明蕊姊姊,既然梅大夫说这么用马钱子没事,想必是我记性不好,把这件事记岔了。”

梅二先生看向鸿章,说道:“你就是那个指马为蛇的丫头?”

鸿章道:“是我。我也不是故意说错的,我们那里就把它叫作蛇钱子。”

梅二先生道:“那个被你婶婶杀死的倒霉蛋,如果真的是被马钱子毒死的,肯定不止在身上擦了药酒,起码还得喝了好几口药酒。被马钱子毒死的人,死相非常特别,有经验的仵作一眼就能认出来,想来是你当时年纪太小,只记得那个倒霉蛋是被马钱子毒死的,却把其他事情记混了。”

鸿章道:“我们那乡下地方,哪有什么有经验的仵作,可不是谁也没看出来,我表哥是怎么死的,还是一个路过的郎中看出来的。”又对明蕊说道:“明蕊姊姊,我知道的就这么多,我回去了,我们姑娘还等着用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