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贾珂是主动答应假扮贾姑娘的，而不是王怜花强迫他的，因此王怜花说这件事时，十分的理直气壮。

贾珂听到王怜花提起贾姑娘，就想起贾姑娘的玉像，然后想起魏无牙做的面具，还有吴明那张大嘴巴，悻悻然地道：“王公子还真是考虑周全啊。”

王怜花嘻嘻一笑，说道：“咦，难道我从前就不考虑周全了吗？倘若我考虑不周全，那我早就在贾姑娘的玉像上，留下指认你的关键证据了。”

贾珂一怔，问道：“什么关键证据？”

王怜花只是微笑，突然道：“有人过来了。”跟着将易容的东西放进怀里。

三人向前望去，只见一点惨白的光芒，出现在树林之中，离他们越来越近，不久一个白衣僧人，手提一盏惨白的灯笼，来到他们面前。

那僧人相貌清秀，身形高瘦，约莫十五六岁年纪，皮肤本就苍白，给这惨白的灯光一照，更增几分凄冷。

那僧人一笑，问道：“三位鬼主，可已在这片返魂林中，布置好自己死前的情景了？”

三人神色自若地点了点头，完全不见心虚之色。

王怜花还伸出双手，微笑道：“我这双手好久都不惹尘埃了，若不是要布置这东西，我的手也不会变成这副模样。”他刚刚施展过易容之术，手上自不免粘上了一些易容用的东西，还没来得及洗净，现在有的地方白白灰灰，有的地方花花绿绿，看着五彩斑斓，十分艳丽。

那僧人笑道：“三位辛苦了。饭菜已经准备好了，宴会马上就要开始了，三位请随小僧过去吧。”

三人点了点头，说道：“还请你前面带路。”

那僧人又是一笑，转过身，提着惨白的灯笼，向来时的方向行去。

三人跟在那僧人后面，一路上见到许多尸体，都以十分诡异的模样，或悬在树上，或靠在树边，或横在路上，少说也得有四五十具，大部分尸体都隐藏在黑暗之中，在大雪纷飞里看不清晰，少部分尸体旁边亮着一盏绿油油的灯笼，显然是灯笼的主人，已经死在了这里。

四人在林间行了里许，来到一张木桌之前，只见这张木桌极长，四周立着柱子，上方铺着草席，以此来遮风挡雪，桌旁坐着三十余人，或是面目狰狞古怪，或是脸上戴着面具，有的仰头向天，有的低头向地，有的闭目养神，有的怔怔看着桌子，有的目视前方，目光飘忽不定，还有的干脆脸上戴着东西，遮住了眼睛。

没有一个人在看别人，更没有一个人在和别人说话。

一片死寂之中，只听得那僧人笑道：“今晚空位很多，三位还请自行落座，还有两个客人没有来，等他们来了，宴会就要开始了。”

贾珂一边听那僧人说话，用余光向桌旁扫了一圈，见没一人向他们看上一眼，心中更加好奇，寻思：“这些人为什么不敢去看别人？这也是这百鬼宴会的规矩吗？”

王怜花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贾珂坐在他的左边，黄蓉坐在他的右边。

黄蓉走到桌旁，还未看清桌上的饭菜，就闻到一阵香味，似乎是烤肉，厨师的手艺十分高超，用了许多种佐料，这些佐料搭配在一起，香味又特别，又勾人。待得坐到椅上，向桌上看去，她大惊之下，险些将桌子掀翻。

只见桌上放着数十盘菜肴，无一例外，都是一个个挺大的圆球，堆成了一堆，一共有四层，下层有十七八个，中下层有十一二个，中上层有七八个，上层有三四个。

每个圆球上面，都裹着一层红艳艳的佐料，但佐料颜色再重，也掩盖不住圆球中央的灰黑色圆形和旁边已经烤得炸开的肉，这竟然是一个个极大的眼球，堆在一起，一起看向黄蓉，别提有多么吓人了。

黄蓉只吓得毛骨悚然，闭上眼睛，不敢去看面前的菜肴，好在她害怕归害怕，还记得自己现在是一个恶鬼，不能在其他恶鬼面前露怯，压低声音，说道：“王大哥，这是什么东西的眼珠子？”

回答黄蓉的却是贾珂。

贾珂低声道：“这是烤猪眼，好像是广西那边的吃法。我从前听陆小凤说过，这东西长得虽然吓人，其实很好吃，一咬下去，里面的眼浆就会爆出来。”

黄蓉好奇心起，左眼闭着，右眼睁开，向面前那盘烤猪眼望了一眼，再次与那几十个眼珠子对视，登时打了个寒噤，急忙闭上眼睛，心想：“这东西再好吃，我也不吃。这世上怎么会有人想到吃它？难怪这是百鬼盛宴呢，这里的主人，也认为这道菜是给鬼吃的吧！”

她简直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

这一道菜，简直比她从小到大听过的鬼故事加在一起都要可怕。

王怜花一向没什么禁忌，他知道陆小凤这些年来，几乎把整个中原都跑遍了，而且陆小凤的朋友极多，三教九流的朋友都有。他每去一个地方，这个地方最见得光的菜，和最见不得光的菜，他都吃过，嘴十分的刁，他说这烤猪眼很好吃，想来这烤猪眼的味道一定不错。

王怜花对这道长得恐怖之极的菜生出兴趣，只是这里的菜，他是不敢碰的，只是在心里琢磨，要不要回去做上一回，尝个新鲜？

王怜花跟贾珂笑道：“你当时听了陆小凤的话，没去找个广西的厨子，给你做上几个尝尝鲜吗？”

贾珂脸上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说道：“其实陆小凤跟我说这件事的时候，我就和他在他的一个朋友家里做客。他这个朋友就是一个广西人，之前就答应过陆小凤，下次他再来找他，他就让厨子给他做烤猪眼。

所以那会儿陆小凤跟我说烤猪眼很好吃的时候，我面前就放着一盘烤猪眼，十几个眼珠看着我，仿佛一只身上生满了眼睛的怪物，下一刻就要把我吃进肚里，我被那些眼球看得胃口全无，什么东西都没吃下去，更不用说去吃猪眼睛了。”

黄蓉愁眉苦脸，低声道：“我觉得这几天晚上，我一定天天都做噩梦。我总算明白，刚刚那两个人，为什么过来的路上，都在吃东西了。她们一定早就知道，这宴会上的食物，是这种可怕的东西，也知道自己肯定吃不下去，所以过来之前，先填饱肚子，现在就不会饿了。”

王怜花越听越好笑，忍不住嗤的一声笑，说道：“哪有这么可怕！你们两位，不要这么小题大做，好吗？这些猪活着时你们尚且不怕，现在死了你们就害怕了？而且这都不是它们的全部，不过是些眼珠子，你们有什么好怕的？平日里你们吃东坡肉、糖醋排骨、梅菜扣肉、烟熏烤肠，怎么没见你们害怕过？它们不也是猪的一部分吗？”

黄蓉道：“那怎么一样！你看这些眼珠子的样子，多可怕啊！”

王怜花笑道：“但你平时吃鱼眼珠，也没觉得鱼眼珠可怕啊。”

贾珂道：“要是鱼眼珠和这些眼珠一样大，而且几十个鱼眼珠堆在一起，一起死不瞑目地看着我，那我也觉得鱼眼珠可怕。”

黄蓉赞同道：“没错，没错！这些猪眼珠，要是每个只有沙粒那么大，我也不会害怕了。”

王怜花十分无语，笑道：“好吧，两个胆小鬼。你们两个不敢吃，我倒是很想试一试。”

贾珂想象王怜花用筷子夹起一颗猪眼珠送进口中，只觉整个人都要萎了，用只有他和王怜花能听到的声音，轻轻地道：“要是有哪头小猪吃了猪眼珠，我最近都不要亲他，更不要抱他了。”

王怜花十分气愤，用只有他和贾珂能听到的声音，问道：“凭什么！”

贾珂叹了口气，用只有他和王怜花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因为我的记性实在太好了，要是那头小猪吃了猪眼珠，那么我十年八载，都不一定能忘掉这一幕。每当我想要亲小猪的时候，我就会想起这一幕来，每当我想要抱小猪的时候，我就会想起这一幕来，然后我就性致全无了。等到哪一天，我能习惯这一幕了，我才可能重新捡回我的性致。”

王怜花真的无语了，用只有他和贾珂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不过是些眼珠子，你怎会如此在意？你又不是没有杀过人。当年你还亲手把石观音的脑袋割了下来，然后抱着她的脑袋走了一路呢。难道这些眼珠子，竟比石观音的脑袋，还要可怕吗？”

贾珂真诚地道：“可是我从来不吃人的脑袋。”

王怜花翻了个白眼，真切地体会到贾珂在这种事上胆子太小，是一件多么遗憾的事情。

不久那白衣僧人又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两个人。

一个赫然是刚刚那个自称姓杨的小女孩，脸上仍然戴着半块面具。

另一个是个身形高瘦的男人，脸上戴着一张青铜面具，面具是一张狰狞的鬼脸，鬼脸生着一个牛鼻子，鼻子下面悬着一个铜环。

两人走到桌旁坐下，并没坐在一起，似乎素不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