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赵敏听了这话,轻手轻脚地离开西厢房。她在院子里转了一圈,然后走到东厢房窗下,伸手指蘸了唾液,湿了窗纸,辏眼到破缝之上,向里张去。

里面是一间大户人家小姐的闺房。靠窗是一张梳妆台,梳妆台上立着一面镜子,镜子前面放着十几个瓶瓶罐罐,皆是时下最流行的护肤和化妆的东西,其中有几样,甚至和赵敏摆在梳妆台上的东西一模一样。

旁边放了一只首饰盒,首饰盒上面挂着一只小锁。首饰盒之前立着一支红烛,发出淡淡黄光,隐约映出旁边的一张牙床。床上纱帐低垂,似乎有个人躺在纱帐后面。床前放着一双女子的鹅黄色缎鞋,鞋面上镶着两颗明珠,正是赵敏平素最喜欢的鞋子样式。

赵敏心想:“倘若这九人之中,真有人是我的手下,那他看见这一幕,自然会认定床上躺着的人,就是我了!须得想个办法,让后来人知道这其实是个陷阱。”但是一时之间,她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来,又担心迟疑太久,会惹人生疑,因此稍作迟疑,便轻轻走到床前,绕开缎鞋,伸手掀开床帐。

床帐掀开,果然瞧见一个姑娘躺在床上。但见她双眼紧闭,身上盖着薄被,兀自睡得香甜,淡黄的烛光斜照在她莹白如玉的脸庞上,愈发显得娇艳不可方物。正是赵敏的模样。

赵敏瞧见这张脸,第一个念头却是:“幸好我早就识破了他的阴谋,不然我瞧见这张脸,非要大惊之下,露出马脚不可!”她一面寻思,一面露出喜色,伸手去点床上这人的穴道。

掀开床帐,笑逐颜开,伸手点穴。这三件事情,她做起来,皆是一气呵成,没有半分迟疑。

哪料赵敏的手指还没碰到床上那位姑娘,便觉一阵劲风自身后传来,她转身想躲,却已经来不及,只觉身上一痛,竟已被人点住穴道。

赵敏心中一惊,想不明白自己哪里露出马脚,随即眼角瞥处,见一人悄没声地站在一旁,脸带微笑,神情潇洒,正是贾珂。

床上那人见赵敏被贾珂制住,也不再装睡,坐起身来,看向赵敏,问道:“小叔叔,他是田伯光吗?”

赵敏听到这道声音,立时认出说话这人,竟是那日将她从望花楼中救出来的张无忌,不禁心头又是一震。

她怔怔地瞧着张无忌那一头披在身后的长发,那一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庞,那一身淡绿色的女装里衣,甚至那如海浪般起伏的胸口。纵使她没被贾珂点住穴道,只怕她也要惊讶地说不出话来了。

贾珂摇头微笑,说道:“这人不是田伯光,十有八|九是敏敏特穆尔的部属。”

张无忌奇道:“怎么说?”

贾珂解释道:“这人掀开床帐,看见你的脸以后,一举一动,和先前那两人截然不同,一来她的脸上没有露出半点惊讶,二来她的手上没有丝毫迟疑地去点你的穴道。似乎他进屋之前,就已经料到床上这人,不会是别人,只会是敏敏特穆尔,并且他早就想过,应该如何做,才能掩饰自己这份早知道。何况他看见你以后,脸上露出的喜悦,实在太过浮夸。你还记得先前敏敏特穆尔在你面前说哭就哭吧?”

张无忌点了点头。

贾珂继续道:“那日敏敏特穆尔听到玄冥二老要揭穿她的身份,就立刻嚎啕大哭,来打断他们的话。她那日的做派,和这人今日看见你的脸以后,生怕旁人怀疑,立刻露出的欢喜表情一样,都有违常理,很不自然。

就拿今天晚上的事来说。官府找了敏敏特穆尔这么多天,连她的手下都没抓住几个,这时官府告诉你,敏敏特穆尔可能躲在这栋宅子里,然后你摸到闺房,发现一路上都没遇到什么守卫。依你看来,官府这个情报像是真的,还是假的?”

张无忌笑道:“自然像是假的,便是我们武当派,每日也会安排巡山的弟子,何况特穆尔姑娘了。”

赵敏大为懊悔,寻思:“我只想着千万不要露出惊讶之色,以免让人怀疑,我知道敏敏特穆尔如今身在何处,这时瞧见床上躺着的人竟然是敏敏特穆尔,才忍不住大为惊愕。我竟然忘了这件事!真是该死!”

贾珂笑道:“对啦!无论是田伯光也好,普通百姓也好,亦或是敏敏特穆尔那些不知她身在何处的手下也罢,他们知道我要他们夜探这栋宅子以后,都会认为我是真的有可能掌握了敏敏特穆尔的行踪。但是随着他们一步步深入宅子,发现这栋宅子几乎没有任何守卫以后,就算心里本来有九分的相信,现在也要降到两三分了。

这时他们来到床前,掀开床帐,看见你的脸。换做常人,发现床上躺着的人,居然真的是敏敏特穆尔,这个朝廷怎么找也找不到的要犯,居然所居之处,没什么守卫四处巡逻。他们发现了这么有违常理的事情,脸上一定会露出诧异、惊讶、茫然、迟疑等神色,哪怕他们反应很快,只怔了一秒钟,随即便反应过来,那也是惊讶过了

而像这位老兄一般,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地掀开床帐,面露喜色,伸手点穴的人,会是什么人呢?十有八|九是一个知道敏敏特穆尔如今身在何处,也知道这栋宅子和敏敏特穆尔没有丝毫关系,甚至早已猜到床上会躺着一个和敏敏特穆尔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因此早在过来之前,他就想好自己走进卧室以后,应该怎么做,才不会暴露自己早就知道,床上的敏敏特穆尔,并不是真正的敏敏特穆尔的人。此计名为‘做贼心虚’,钓的就是那些什么都知道的大鱼!”

贾珂说完这话,向赵敏看了一眼,然后抓住她的衣袖,向上一提,立时露出雪白的藕臂来,和她脸上的肌肤截然不同。

贾珂笑道:“原来是一条姑娘鱼!”随即松开了手,看向张无忌,说道:“无忌,你来摘下她脸上的面具吧!”

张无忌跃下床来,奇道:“小叔叔,我摘和你摘,有什么不同吗?”

贾珂正色道:“男女授受不亲,我是有家室的人了,怎能随便碰姑娘的脸?”又是一笑,说道:“你无牵无挂,倒无所谓。”然后从怀中取出一只小玻璃瓶,瓶中装着淡粉色的油,又拿出一只细长的盒子,揭开盒盖,从中取出一支小小的毛刷。

他将小瓶和毛刷递给张无忌,笑道:“先将小瓶中的油在这位姑娘的脸上涂一遍,过个两三分钟,就可以取下她脸上的面具了。”

张无忌心下十分尴尬,他和贾珂同为男人,贾珂讲究男女授受不亲,难道他就不用讲究了吗?可是转念一想,屋里除了他和贾珂以外,虽然还有一人,但是那人行动不便,怎好用这种小事来麻烦她?

张无忌只得接过这两样东西,打开瓶塞,将毛刷伸入小瓶,然后提出毛刷,在赵敏脸上细细刷了一遍。

他虽然看不见赵敏真正的面容,但是见她眼睛黑白分明,眼中似笑非笑,没有丝毫落入绝境时该有的模样,不禁心中诧异非常,又觉得她的眼光似曾相识,忍不住心中怦怦乱跳。但是他和贾珂都想不到赵敏会以身犯险,冒充花无缺二号,潜入这里,因此张无忌半点也没往赵敏身上想。

张无忌刷完以后,将小瓶和毛刷递给贾珂。过得两三分钟,贾珂笑道:“可以揭下来了。”

张无忌应了一声,走到赵敏身前,发现这人双目凝视着自己,眼光中满是笑意,颇有戏谑之意。

张无忌心下更觉奇怪,寻思:“她看着我的模样,倒像是我的老朋友。难道我从前见过她?”跟着伸出手,揭下赵敏脸上的面具,一看之下,震惊,欣喜,担忧,迷茫,激动等诸多情绪,霎时之间,一起涌上他的心头。

张无忌忍不住轻咦一声,随即想起自己的模样,登时羞愧得无地自容,脸红得几乎就要炸开,忍不住后退一步,又后退一步,然后坐到床上,用被子盖住自己。他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法见人了。

贾珂陡见赵敏,也是大吃一惊,随即发现张无忌和赵敏面对面站着,两人的模样虽然几乎一模一样,但是张无忌的身量比赵敏要高上许多,胸口的起伏也要大上许多,实在有趣得很,不禁用手捂住嘴,靠在柜子上,无声地笑起来。待看见张无忌连连后退,最后整个人都缩进被子里,更是笑得弯了腰。

所幸贾珂没有笑出声来,张无忌又用被子蒙住脑袋,一时之间,张无忌只顾着懊悔,倒没发现贾珂笑得快要趴在地上了。

过得片刻,贾珂直起身来,已是笑得浑身瘫软,肚子岔气。他轻轻地咳嗽一声,强忍笑意,用最正经地语气道:“无忌,我先把赵姑娘抱进柜子里了。想想崔姑娘,咱们还没抓住田伯光呢!”说着拿起赵敏来时戴着的面具,重新戴回她的脸上。

赵敏不由一怔。先前贾珂一直称呼她为敏敏特穆尔,这时却故意改口称她为赵姑娘,还将面具戴回她的脸上,显是不想让除了他和张无忌以外的第三个人,知道自己的身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张无忌缩在被子里,闷闷地应了一声。

贾珂将赵敏打横抱起,放进衣柜之中,然后自己腾空而起,平躺在房梁之上。

这道房梁上嵌了一面小镜,那张牙床靠窗一侧也嵌了一面小镜,有这面小镜在,床上的事物尽都映入房梁上的小镜中。贾珂之所以要众人等上一晚,便是为了腾出时间,将这间屋子改造一番。

过得片刻,忽听得嗤的一声轻响,又一人跃进屋中。

贾珂向镜子一看,小镜中映出的人形,赫然是田伯光。

先时一名官兵将田伯光领到这栋宅子之前,吩咐他摸到这栋宅子的卧室之中,看看床上躺着的人,究竟是不是敏敏特穆尔。

这是田伯光的老本行了,他自是轻车熟路,穿过前厅,在西厢房转了一圈,又来到东厢房的窗下,还没推开窗子,就闻到姑娘身上那种独特的淡淡幽香,知道这间屋子里一定住了一位姑娘,当即推开窗子,从窗口跃进屋去。

田伯光借着烛光,隐约瞧见床上躺着一个人,又见床前摆着一双绣鞋,鞋面上的珍珠反射着微光,不由心下大喜,寻思:“连鞋子都这般精致,看来床上这个小妞,纵使不是敏敏特穆尔,也是个娇滴滴的小美人!”

当即关上窗子,走到床前,掀开床帐,就见一个姑娘躺在床上,双目紧闭,气息绵长,似乎睡得格外香甜。又见她的容貌和通缉敏敏特穆尔的那张榜文上画的容貌颇为形似,却比画像更为千娇百媚,活色生香,田伯光馋的几乎要流出口水了。

他越看越爱,忍不住低下头去,在那位姑娘的脸颊上轻轻一吻,随即就见那姑娘睁开眼来,田伯光正觉不妙,伸手去点那姑娘的穴道,就觉小腹一麻,竟已被床上那位姑娘点中了穴道,但是那位姑娘同时也被他点住了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