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那张公子道声多谢,缓步走到民宅之前,向守在门前的官兵道:“在下张无忌,有事要见贾大人,相烦通报一声。”

那官兵笑道:“原来是张公子!大人早跟我们吩咐过,若是张公子过来了,只管请他进来便是。张公子请进!”说着推开大门,引着张无忌走进院中。两人经过青翠欲滴的紫藤花架,和几个养着金鱼的白瓷缸子,走进屋子,那官兵手指书房,说道:“大人就在里面,张公子请进。”

张无忌向他道谢,那官兵说声不敢,转身走回门前。

张无忌缓步走到书房门前,只见贾珂趴在桌上,枕着自己的手臂,闭着眼睛,似乎睡得香甜。他手中握着一枝毛笔,一滴墨汁自笔尖滴落,掉在砚台上,手旁放着一两张纸,一张纸早已被风吹到地上,和门口相距不远。

张无忌下意识地去看那张纸,一瞥之下,登时呆了,只见上面写着:“怜花:我在苏州想你想得要命,你想我了吗?为什么不寄信给我?这样我等你回信的这段时间里,也不必这样无聊了。我在路上遇见了张无忌,他告诉我一件事,我因此生出了一个新的主意,这几天大概都不能回家了。

这件事和那天晚上的事有关,我这样一说,你应该就明白了,详细情形不好在信里讲,等回家了我再和你说。一想到好几天都不能见到你,我真是难受……”后面又写了一行字,却被墨汁浸透了,因此看不清楚。显然是他写字之时,墨汁滴落下来,污染了信纸,于是将这张纸作废,又换了一张纸写。

张无忌真想不到贾珂给王怜花写的家书竟会这般肉麻,不觉脸上一红。

贾珂懒洋洋地坐起身来,向张无忌一笑,说道:“你过来啦?”随即发现他眼圈微红,显然是刚刚哭过,不由一怔,心想:“发生什么事了?”问道:“你的眼睛怎么红了?刚才哭过了吗?嗯,崔姑娘呢?”

张无忌听到这话,眼圈儿不禁又是一红,险些便要落下泪来,说道:“我也不知道她在哪里。”

贾珂站起身来,走到张无忌面前,这才发现地上落着一张纸,竟是自己先前写废了的那张信纸,不由心下稍觉尴尬。

他只当什么也没看见,拍了拍张无忌的肩膀,正色道:“你别急,坐下来慢慢说。只要她还活着,咱们总能找到她。”又去推张无忌的肩膀,将他领到椅子前面。

张无忌正六神无主,经贾珂一推,便顺势坐了下来。

贾珂捡起那张信纸,折好放到桌上,然后坐到张无忌对面,忽然发现他的鞋底上凝固着些许暗红色的泥土,倒像是血液干涸后留下的痕迹。又见张无忌虽然满脸沮丧,但是脸上身上,没有一处伤痕,衣服也完好无损,显是没和武功厉害的人交过手。

贾珂心念一动,问道:“我离开以后,有人在那家客店里杀人了?”

张无忌点点头,说道:“今天上午,我吃过饭后,就回房睡觉了。正睡得迷迷糊糊间,突然听到一道尖叫声自楼梯处响起。那声音十分凄厉,就好像看见了什么可怕之极的事物似的。当时我听到这道声音,猛地从梦中惊醒,拿起长剑,走出房去,就见一个妇人抱着孩子,站在楼梯上,怔怔看着大堂,一动也不动。

我瞧见她这副模样,还以为她被人了点住穴道,连忙往下走了几级台阶,站在那妇人身旁,正待问她是不是有人要害她,就看见大堂的地板上,桌椅上,柜台上,到处都溅满了血,十八具尸体或躺在地上,或趴在桌上,或倒在椅上。

这些人都是客店的老板、伙计或者客人,身上都有刀伤。当时我找了一圈,没有找到崔姑娘,也不知道她究竟是被杀人者带走了,还是和其他人一样,已经死在杀人者的刀下了。

关于杀人者,除了这人用刀,并且刀法很快以外,我再没第三条线索。我思来想去,始终想不出这人是谁,只好来找小叔叔你讨个主意。”他说这人刀法很快,自是因为这人在楼下连杀一十八之时,他就待在楼上,但凡这一十八人之中,有一个人来得及放声尖叫,他也不会什么也不知道。

要说用刀的高手,贾珂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萧十一郎。但若这世界的萧十一郎和原著里的萧十一郎一个性子,那么他绝不可能轻易杀死这么多人。

第二个想到的则是向问天。这人是日月神教的光明右使,虽对任我行忠心耿耿,但能力不足,屈居东方不败这个光明左使之下。他总觉得东方不败野心勃勃,数次向任我行进言,要他提防东方不败。

东方不败却借此机会,设下圈套,让任我行认为向问天这是不满他的年纪明明比东方不败大上许多,却要低上东方不败一头,不禁由妒生恨,数次诬陷东方不败,来挑拨离间自己和东方不败的关系。任我行因此对向问天的态度愈发冷淡。有次任我行和向问天发生口角,向问天一气之下,离开黑木崖,再没回来过。

贾珂从前见过向问天一次,知道他一来爱用弯刀,刀法厉害之极,二来行事张狂,教中人都称他为‘天王老子’,别说客店里这区区十八人,即使是整个镇子的人,他也杀得。但是向问天为何杀了这么多人,唯独留下崔姑娘的性命?崔姑娘究竟是被他带走的,还是自己走的?

贾珂想到这里,突然间想起阿紫先前说过的身世,于是问道:“无忌,崔姑娘有没有跟你说过,她的仇人之中,有人善用刀法?”

张无忌不由一怔,摇了摇头,说道:“我倒不曾听她提起过。”随即想起他和阿紫初遇那日,阿紫跟他述说的自己的经历,心想:“倘若杀人者真的是崔姑娘的仇人……那伙人早已恨透了崔姑娘,她落入他们手中,一定凶多吉少!”

张无忌思及此处,不禁又懊悔,又惭愧,心想:“张无忌啊张无忌,枉你下山之时,还想着一定要多做善事,多帮好人,不堕了父母的一世英名,要他们在九泉之下,也能为你欣慰!可是你看看,你都做了什么?若非你只顾蒙头大睡,崔姑娘又怎会孤立无援,最后落得如今这个田地?”

霎时之间,他脑海中已然浮现阿紫死去多时的景象。但见她躺倒在地,脸色青白,浑身是血,双眼大睁,一副死不瞑目的模样,张无忌只觉阿紫那双无神的眼睛一直在盯着自己。

她明明什么话也没有说,但张无忌却仿佛已然听见她的声音:“张无忌,你为什么不来救我?”“难道咱俩不是朋友吗?你怎能忍心看我被人杀死?”“张无忌,你看看我身上的伤,好疼啊,真的好疼啊!我都死了,你怎能心安理得地活得下去?”

张无忌越想越难过,只觉大错已然铸成,除了自刎谢罪以外,哪还有第二条路?不由得手掌捂住脸庞,手肘撑着扶手,流下眼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