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再去看楚留香,也是神色黯然,显然心中十分难过。贾珂倒不意外,一来他清楚楚留香对自己收养的这四个女孩的感情有多深,二来这两年来,贾珂和王怜花一直在帮忙寻找宋甜儿和李红袖,他们经常和楚留香互通消息,楚留香这副模样,贾珂自然不会陌生。

周芷若听到这道叹气声,向贾珂看了一眼,心下更觉歉然,继续道:“当时我看了这支签子上的签文,就想:‘倘若这支签子当真灵验,莫不是在说我不必灰心,很快就能找到甜儿和红袖啦?’我心中十分高兴,便拿着那支签子,去找解签的和尚,想要找他问个明白。

当时那解签的和尚身边围着很多人,我心下无奈,只得站在一旁,等着轮到我了,我再过去,请他帮我解签。便在这时,一个和尚走到我面前,双手合十,说道:‘阿弥陀佛,女施主,你可是想要解签?小僧来帮你解吧。’

我想着这些和尚解签,用的肯定都是一套说辞,找谁解不是解呢?就把签子交给他。他接过签子,看了一眼,脸上露出惊讶之色,笑道:‘恭喜施主抽到了一支上上签!这支签子是说,姑娘若是一时陷入困境,也无需心急,只要耐心等待,总会否极泰来的。不过……’

我心下好奇,问道:‘大师,不过什么?’那和尚将签子递到我面前,微笑道:‘施主请看,这只签子上,是不是有一道划痕?’我听了这话,仔细一看,果然‘村’这个字上多了一条斜斜的浅痕,像是有人用指甲在上面划过。

那和尚见我瞧见了,便道:‘这句‘柳暗花明又一村’,本是取自陆放翁的‘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是说一个人正以为山穷水尽,无路可走之时,突然发现不远处坐落着一座村庄。可见这个‘村’字指的便是希望。如今‘村’这个字被划了一道,意味着村子已经破开,但这不一定是坏事,因为与世隔绝的村子被人破开,才能辟出一条小道,这样一来,施主就可以走进去了。依小僧看来,只怕能帮姑娘破了如今的困局,解决姑娘心中烦恼之事的人,就在眼前。’

唉,我那时心中唯一的烦恼之事,便是红袖和甜儿的下落,所以听了这和尚的话,明知道将希望寄托在神佛身上,委实太过缥缈,但我们始终打听不到她俩的下落,哪怕有一线希望,我都想要紧紧抓住,因此心下大喜,问道:‘小师父,不知我该怎么找到这人?’

那和尚摇了摇头,微笑道:‘施主,小僧只是一个解签人,只能按施主的签来解,哪有能力窥探天机?’我听了这话,不由失望地叹了口气。那和尚又道:‘说来也是凑巧,今天除了施主以外,敝寺只有一位施主抽到的也是上上签,并且那位施主抽到的签子,和施主是同一支签,上面也有这一道淡淡的痕迹。

小僧虽不敢妄自断言,那位施主便是施主要找的人了,但是敝寺建寺百年之久,还从没发生过今天这么巧的事,因此小僧以为,以两位施主的缘分,若能见上一面,或许大伙儿都能得到新的感悟。

我听了他的话,心想:‘反正我也没什么事要做,不如设法和那人见上一面。’便向那和尚说道:‘小师父言之有理,小女子也想和那人见上一面,不知小师父可知道那人姓甚名谁,现在还在不在寺中?’那和尚点了点头,说道:‘那位施主这几日一直住在敝寺的西厢房中,施主若是有意,不妨过去看看。那位施主所居的厢房门前,有一棵银杏树,很显眼的,施主一找便能找到。’”

王怜花忍不住一笑,说道:“天下间哪有和尚会这般随意地将别人的行踪说出来?尤其是寒山寺这样的名寺。这小和尚如此轻易地将那人所居的厢房告诉周姑娘你,一定没安好心!”

周芷若点了点头,说道:“我那时虽没想到这么多,但我其实一直隐隐觉得那和尚身上有一种违和之感,只是不明白这种违和之感,究竟是从哪里来的。直到后来,我又在别处见了他一面,发现他根本不是什么和尚,才明白那天的事,其实都是一个局。

难怪那日,那老和尚身边围着那么多香客,他身边却一个香客也没有,想来当时过来求签的香客,都经常去寒山寺求签祈福,知道寒山寺只有一个和尚解签,所以他们看见我和他说话,也不会认为我是在找他解签。”

她说到这里,忍不住叹了口气,继续道:“我那时听了那和尚的话,心中满是欢喜,只道他真是一个大大的好人,便依照他的话,去了西厢房,很快找到那间门前种着一棵银杏树的厢房。于是我走上前去,敲了敲门,很快‘呀’的一声响,门打开了,门后站着一个妇人,约莫三十五六年纪,容貌十分美丽,眉目之间,颇有凌人的傲气。

她瞧见了我,不由一怔,问道:‘姑娘找谁?’我那时瞧见了她,心下略感失望,又很好奇,毕竟我怎么看,都看不出她能够帮我找到甜儿和红袖。我上前施礼,说道:‘夫人万福。小女子冒昧打扰夫人,是有一事请教,还望夫人见谅。’那妇人点了点头,说道:‘请说。’

我便道:‘小女子刚刚抽签,抽到了一支上上签,上面写着:‘柳暗花明又一村’。那妇人本来神色淡淡的,似乎既不将我不请自来,打扰到她这件事放在心上,也不将我这个人放在心上。但是听到这句话,她眼中亮光一闪,脸上露出又惊愕,又欢喜的神色来,说道:‘啊哟,原来你也抽到了这支签子!

是不是哪个和尚见你抽到了这支签子,就跟你说,除了你以外,还有一个人今天也抽到了这支签子。你心中烦恼的事情太多,但仅凭你自己之力,委实无法解决这些烦恼,所以你就过来找我,想要看看,我能不能帮上你的忙?’

我点了点头,有点惊讶她怎么什么事情都猜到了。那妇人笑道:‘不瞒姑娘,我心中烦恼之事也不少,因此我抽到那支签子以后,就一直在想该怎么做,才能否极泰来。’她说到这里,目光在我脸上打转,突然又是一笑,说道:‘妾身姓风,闺名灵霁。姑娘贵姓?’

我便将姓名告诉了她。她微微一笑,说道:‘‘无限鲜飙吹芷若,汀洲。生羡鸳鸯得自由。’这名字倒很动听,与姑娘很配。周姑娘,请进来坐吧。在外面说话,怎么都不自在。’我也想和她多聊聊,便答应下来,跟着她走进厢房,但见四下里一尘不染,陈设简陋。

我先前见风灵霁身上满是绫罗,头上也满是珠翠,只道她虽然在这佛门净地小住,但她一定带了不少自己的东西,将这间厢房装饰得非常奢华,不想她住的房间竟然质朴若斯。风灵霁请我坐下,给我倒了杯茶,和我闲聊几句,便不动声色地将我究竟在烦恼什么套了出来。

她微微一笑,说道:‘原来妹妹和那两位在楚香帅船上失踪的姑娘,竟是一起长大的朋友。’我点了点头,叹气道:‘我自己没有兄弟姊妹,在我心里,她俩就是我的亲生妹妹。自从她俩失踪以后,我们一直在四处寻找她们,但始终没有听到半点儿音讯。有时候我甚至会想,也许她们已经……已经……’

我说到这里,哽咽地说不下去,风灵霁给我手帕,让我将脸上的眼泪擦个干净,然后双目凝视着我,笑道:‘妹妹果然清秀绝俗,我见犹怜!’她虽是在夸奖我,但是我那时想着甜儿和红袖,心中正是伤心,只觉她的话十分刺耳,便低下头去,不愿理她。

风灵霁又是一笑,说道:‘周妹妹,你若是真找到那两位姑娘,我心中倒有一计。’我听了这话,不由大喜,问道:‘风姊姊,你说的是什么办法?’风灵霁站起身来,走到窗前,眼望院中的一大丛绿竹,笑道:‘周妹妹,你可知道这世上究竟什么人,才能想做什么事情,就做什么事情吗?’

我不由一怔,不确定地问道:‘皇帝?’风灵霁面露微笑,一字字地道:‘不错,就是皇帝!’她说完这话,转过头来,看向了我,笑道:‘布衣之怒,流血五步,天子之怒,流血千里!皇帝手握生杀大权,天下英豪,尽皆俯首称臣!只有皇帝,才能想做什么事,就做什么事,想杀什么人,就杀什么人。当然了,他想找什么人,也一定就能找到什么人!’”

此言一出,众人心中都是一凛。

楚留香虽早已听过一遍,这时听到,眼中仍是露出不赞同之色。

贾珂大吃一惊,心道:“原来这人是吴明的同行!”

王怜花却心头一热,躺倒在床,望着帐顶,双足隔着床帐,抵着贾珂的后背,寻思:“皇帝虽不似这人想得那般随心所欲,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但也比旁人自由多了。要是坐在皇位上的人,不是别人,而是本公子,那些个废物皇子哪还敢指使贾珂帮他们做事,却不许他带老子一起出门?吴明也好,风灵霁也罢,他们可都是江湖人,既然他们能抢皇位,凭什么老子不能?”

随即目光落向前面,见贾珂的身影在床帐上影影绰绰地透了出来,心中登时溢满了柔情蜜意,又想:“其实那位子再好,也比不上贾珂。当乱臣贼子那么辛苦,风险又很高,我干吗去费那个力气?”想到这里,不禁面露微笑,很想去抱一抱贾珂,奈何贾珂坐在床帐外面,他又不想顶着现在这副模样露面,索性卷起薄被,抱在怀中,全当这就是贾珂了。

只听周芷若继续道:“当时我听到这话,只觉她这句话的言下之意,竟是说除非我去当皇帝,不然我不可能找到甜儿和红袖的。我自然错愕难当,问道:‘风姊姊,你是故意戏弄我吗?’

风灵霁微微一笑,说道:‘我怎会故意戏弄你?’又压低声音,说道:‘妹妹,我刚刚那一番话,可不是全你去做皇帝。我是说,倘若你当真想要找到那两位姑娘,那你最好的办法,就是去做皇帝的女人,让皇帝帮你找人!’

我听了这话,登时涨红了脸,说道:‘风姊姊,你别开玩笑了!’风灵霁笑道:‘妹妹,我并没有跟你开玩笑。以你这如花似玉的容貌,想要进宫,自是易事一桩。只不过皇帝年纪太大,又常年多病,加之诸皇子已经长大,嫁给现在的皇帝,可不是什么好的选择,要嫁,自然要嫁给下一任皇帝。

如今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太子和皇后早已失了圣心,何况韩大将军在世之时,仗着自己的滔天权势,就做下不少坏事,现在这些坏事,都成了太子的把柄。只要皇帝想要废太子,有这些把柄在,他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将太子从那个位子上拽下来,因此太子也不是一个好选择。

咱们要想押宝,就得押在另外几位年长皇子身上。三皇子和四皇子两年前便被夺了王位,皇帝疑心这两兄弟,一个试图杀死贾珂,然后将罪名栽赃给四皇子,一个似乎与吴明勾结在了一起,自然不会让他们继承大统。

五皇子和九皇子早已过世。六皇子是皇后的儿子,如果皇帝废弃了太子,那么皇帝一定不会选和太子一母同胞的六皇子继承大统。如今看来,下一任皇帝,多半就是七皇子、八皇子、十皇子、十一皇子和十二皇子中的一人了。’”

贾珂和王怜花听到这里,心中均想:“这人的消息倒很灵通,推测也很准确。”

周芷若道:“我当时听她对皇家的事,说得这般如数家珍,头头是道,自是大吃一惊,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怔怔地瞧着她。她又是一笑,说道:‘周妹妹,我知道你是江湖中人,一定觉得嫁给皇帝一事,实在太过匪夷所思,异想天开,你大概也觉得我这是发了烧,在说胡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