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黄蓉回到香雪园,见小鱼儿自己坐在池边发呆,贾珂已经走了,笑道:“贾大哥今天怎么走的这么早?”

小鱼儿懒懒地道:“他还有公务没处理完,跟我说完江菱的事,就回去办公了。”

黄蓉点点头,坐到小鱼儿身旁,见他虽然懒洋洋的,神色间却颇有郁郁之色,便好像霜打的茄子似的,知道贾珂多半说了什么坏消息。于是伸手握住他的手掌,柔声道:“贾大哥都跟你说什么了?你跟我说说罢。”

小鱼儿叹了口气,说道:“刚刚有人跟你说,你不听,非要去看人家雕玉像,现在说故事的人走了,就要我再跟你重复一遍。大热天,说这么多话,嗓子可怪干的!”

黄蓉听了此言,登时想起适才她见到的那十几幅画,脸上微露古怪之色。可惜她已经答应王怜花,不能将此事告诉小鱼儿,只得微微一笑,指着溪水中的小鱼,说道:“你看你兄弟在水里游得多欢,怎么你说几句话就嫌累啦?好啦,一会儿我给你煲甜汤喝,当作犒劳,就不怕嗓子干了吧?”

小鱼儿笑道:“甜汤我还没喝进肚里,谁知道喝完以后,嗓子会不会干啊。”

黄蓉笑道:“若是你喝完甜汤以后,仍觉得嗓子很干,那也不怕,反正池中的水多得是,你尽管趴在这里喝就是了。”说着将脑袋靠在小鱼儿的肩头,抱着他的手臂,闭上了眼睛,说道:“鱼先生,你可以讲啦!”

小鱼儿低头看她一眼,将江菱怎么去了揽月阁,怎么离开揽月阁,又怎么被当做礼物送了出去,贾珂怎么发现江菱的眼球等事一一说了,只略过西域和西方魔教这两个猜测不提。

他倒不是信不过黄蓉,只是他和贾珂一样,都觉得西方魔教这个对头实在可怕,倘若江菱真是死在了西方魔教手上,那他和贾珂少不得要会会他们,但是黄蓉何必去冒这个险?他甚至已经打定主意,倘若他真的要对上西方魔教,到时少不得要请黄药师帮忙,将黄蓉留在中原,总之不能叫她跟自己一起去西域。

黄蓉自然没想到小鱼儿会有事瞒她,她听了江菱的故事,心中不由大为同情,又想到当年江玉郎若是没有被御医治好,说不定邀月一气之下,就赶去恶人谷杀死小鱼儿,那她自然也遇不到小鱼儿了。于是心中又是一阵后怕,对江菱也生出些许憎恶来,不由紧紧抱住小鱼儿的手臂。过了半晌,叹了口气,问道:“那你们打算把江姑姑葬在哪里?”

小鱼儿道:“我们打算把她葬在扬州,就葬在我爷爷奶奶身边。不过这事不好声张,毕竟杀死她的凶手究竟是谁,我们还没有半点头绪。若是那人知道我们已经找到‘人骨花’中的眼珠了,担心我们查到他们身上,就把所有线索都抹掉了,那可不妙了。”

黄蓉点了点头。

小鱼儿笑道:“所以我打算这几天回一趟扬州,就用给我爷爷奶奶扫墓的名义,去一趟墓地,将我姑姑这颗眼珠,埋在他们身边,只是暂时不立墓碑。”又看向黄蓉,笑道:“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见见爷爷奶奶?”

黄蓉脸上一红,笑道:“我不仅想去见见爷爷奶奶,还想去那家小酒馆一趟,那家酒馆的老板见过你刚出生的模样,不知道现在还认不认得你?”

贾珂正处理公务,就听属下来报,说是副指挥张立身求见。

贾珂与王怜花大婚那天,遇到的那二十一名刺客之中,有一人用雷火丹炸毁了金风楼的船楼,贾珂下船以后,就派张立身去江南霹雳堂,调查霹雳堂一共生产了多少枚雷火丹,每一枚雷火丹都去了哪里。这时听到禀告,点了点头,说道:“让他进来。”

张立身站在外面,神色不定,怔怔瞧着墙壁。这时听到靴声,看了过来,知道贾珂要见他以后,面上仍不见半点喜色,当即走进大厅,躬身请安,朗声道:“卑职张立身参见大人。”

贾珂见张立身容颜憔悴,颇有风尘之色,显然是这几天一直没有休息好,又见他脸色很是沉重,神情颇为踌躇,猜到他这趟差事,十有八|九没有办成。当下微笑道:“张大人,一路上辛苦了,请坐,请坐,不必这样客气。”

张立身道:“多谢大人体恤卑职,但是卑职不敢坐。”

贾珂微微一笑,问道:“为什么不敢坐?是江南霹雳堂不听你的话,不肯将账簿交出来吗?”

张立身满脸惭愧之色,说道:“回大人的话,那几本账簿,霹雳堂交是交出来了,但是卑职却没能拿回来。”

贾珂笑道:“张大人,你这句话可奇怪得很啊。莫非霹雳堂明面上将账簿交了出来,背地里又用江湖手段将账簿抢回去了?”

张立身道:“卑职不敢妄下定论,望大人容许卑职将这件事的经过一一道来。”

贾珂点了点头。

张立身道:“那日我们赶去霹雳堂,找到霹雳堂堂主雷震天,要他将这几年来,霹雳堂一共生产了多少枚雷火丹,现在霹雳堂里还有多少枚雷火丹,又卖出去了多少枚雷火丹,这些雷火丹分别卖给了谁这些事情,通通告诉我们。

雷震天一开始很不情愿,说什么便是官府,也没有说来查账,便来查账的道理吧。后来卑职跟他说,那日潜入金风楼刺杀大人的刺客之中,有人用了霹雳堂的雷火丹,他这般推三阻四,就不怕我们怀疑,他和那刺客蛇鼠一窝吗?

雷震天听了我的话,这才害怕起来,终于答应把账簿交给我。他先交给了我三本账簿,我本以为这便是全部的账簿了,他却跟我说:‘张大人,你先拿着这三本账簿,还有两本账簿,我明天才能交给你。’

我就问雷震天,为什么不一起给我。雷震天说他们霹雳堂负责算账的雷二,昨天陪媳妇回岳家去了,明天才能回来。这些账簿都由雷二保管,如今他不在,一时半会儿的,他们也找不到那两本账簿放在哪里了。”

贾珂嗤的一声笑,说道:“这霹雳堂得有二百多年历史了吧。靠着这制作火|药暗器的手艺,霹雳堂中那么多人,个个腰缠万贯,又不是那种没什么钱的小作坊,怎么可能只有一个人记账?至于除了那人以外,再没人知道账簿放在哪里,更是荒诞可笑。这一出缓兵之计用得到好,你们是不是刚答应留下,雷火堂就出意外啦?”

张立身叹道:“大人果然料事如神!唉,那日明月初上,夜色朦胧,我正和几人坐在屋中,说了一阵子话,忽听得外面连着响起十多道巨响,震得我们耳朵嗡嗡作响,脑袋也迷迷糊糊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然后就听到外面隐隐约约有人低声说道:‘走水了!走水了!快出来!’

我们连忙跑出屋子,但见一个人站在屋前,声嘶力竭地向我们大喊,这才知道那人说话的声音并不算笑,只是我们的耳朵被那十几道巨响震得听不见声音了,所以一直没有听见他叫我们,其实我们听到那句话的时候,他已经喊了二十来遍了。不过他也习惯这件事了,瞧见我们以后,没向我们抱怨怎么不立刻出来,而是跑到另一间屋子前面大喊起来。

当时我们跑出屋子,就见面前火浪翻涌,浓烟滚滚,好多间屋子都已化为焦炭,西边升起五六个火柱,直冲云霄,跟着那几个火柱被风一吹,火星落到屋顶上,不过须臾,那边也化为一片火海。好在一百多名霹雳堂堂众及时赶到,人人手持陶质喷筒,一百多股水箭一起向火海射了过去,不过一炷香时分,那大火便扑灭了。

我见大火扑灭了,立时想起那几本账簿来,连忙找到负责保管账簿的小尹,问他账簿带出来了没有。谁知小尹这般靠不住,唉,他说他听到那连成一片的爆炸声后,脑中就空洞洞的,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后来听到有人叫他出去,他就跟大家一起跑了出去,把账簿忘在了屋里。我见他住的那间屋子已经被大火烧得七七八八,知道账簿保不住了,心中好气,就骂了他一顿。

正说着话,雷震天找到我们,向我们赔罪,说什么让我们受惊了,如今那几间厢房不能住了,还请跟他去别处住下。我觉得这些事太过凑巧,怎么我们刚到霹雳堂,霹雳堂就着火了?不由疑心这场火是他点着的,便厉声问他刚刚这是怎么回事。

雷震天跟我说,他们霹雳堂近日来研发了一种新的暗器,里面盛满石油,十分的厉害。不过这暗器很不稳定,刚刚便是有几人检查这暗器时出了意外,让暗器遇到了明火,明火点着了石油,继而发生爆炸,不仅炸毁了几间屋子,炸死了几个人,喷出来的火星还将附近的屋子点着了。

他们霹雳堂常常因为这些新研发的暗器着火,他们都习惯了,不过这次格外的凶险,竟让大火一路烧到了这里,却是他们万万也没有料到的。他说完这话,又向我道歉,我见他说得诚恳,加之霹雳堂确实死了几个人,一时也不知道他说的话是真是假,毕竟区区几本账簿,何至于摆出这么大的阵仗来?

我只好跟他说:‘只要那两本账簿还在,一切好说。’雷震天连连应是,我见他这副模样,只道那两本账簿还在。次日一早,雷震天又过来赔罪,说是雷二回来以后,他们才知道余下那两本账簿放在了哪里。那间屋子也被大火烧毁了,账簿都变为灰烬,什么都看不了了。

他跟我说完,又将那两本账簿呈了上来,却是两团发黑的焦炭,依稀能看出从前是两本厚厚的账簿。我想要揭开看看,哪想到刚一伸手,那团焦炭就碎成了好几块,不断有黑色的碎末纷纷扬扬地掉下来。”

张立身说到这里,忍不住叹了口气,又道:“发生了这么多事,卑职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好回来,向大人讨个主意。”

贾珂心里雪亮,张立身未必就不怀疑这场大火是霹雳堂故意点着的,只不过一来他没有证据,这件事他占不到理,二来霹雳堂以火|药生意营生,并不是普通的江湖门派,黑道白道的势力都不小,张立身不敢得罪霹雳堂,只好向自己讨个乖,这样一来,便是有人要得罪霹雳堂,那个人也是自己,而不是他。

贾珂不由寻思:“你倒滑头得很,不肯担干系,不怕我恼你吗?”不过贾珂也没想到霹雳堂为了让张立身带不走账簿,居然做下这么多事,心想:“倘若雷火丹的买家只是一些江湖门派,霹雳堂何至于反应这么大?看来霹雳堂这趟水,比我想象的还要深。”

既然霹雳堂用江湖上的手段将这件事敷衍过去,那贾珂想要查清楚这件事,自然也不能用官场上的手段来对付霹雳堂。

他略一沉吟,说道:“霹雳堂的暗器走火爆炸,是意料之外的事,那两本账簿被大火烧毁,我不怪你,但是那三本账簿也葬身火海,却是你的过失了。这几天你和小尹且待在家里,暂时不许外出,本官会派人调查清楚,这件事究竟是你们俩的过失之举,还是受了他人的贿赂,故意将那三本账簿留在屋里。等这件事查清楚后,咱们再说其他的事。”

张立身对他这个决定倒不意外,这是常规的流程了,说道:“大人放心,卑职一定全力配合大人调查,以期早日拿回一个清白。”

贾珂点了点头,说道:“你下去吧。”

张立身应是,辞了出去。

贾珂将剩下的公文看完了,叫来下属,吩咐下去调查张立身的事,又想了一会儿霹雳堂的事,然后收工回家。

贾珂回到节度使府,先在院子里折了一枝桂花,然后走进前厅,就听到叮叮当当的敲打之声,显然是王怜花已经开始雕刻玉像了。

贾珂不禁一笑,循声找了过去,最后停在屋门前面,抬手敲了敲门。

他刚一敲门,叮当之声便停了下来,跟着脚步声响,呀的一声,王怜花拉开屋门,登时感到一股馥郁香气扑鼻而来。

但见一个英俊少年,手持一枝桂花,对准了他的胸膛,却不是贾珂又是谁?

王怜花不由一笑,捂着胸口,作出痛苦之状,道:“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