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1、第一百零四章

其中一个太监笑道:“元春姑娘且放宽了心,贾侯爷也在那里等着你呢,难道还有人敢当着侯爷的面害你不成?”

贾元春一怔,问道:“侯爷?”

两个太监对视一眼,齐声笑道:“原来元春姑娘还不知道,今天上午,皇上刚刚给令弟封了个一等侯爵。”

贾元春面上一僵,心道:“珠儿让他害死了,他却这般逍遥,很好,很好。”随即笑道:“今天上午发生的事太多,我竟然不知道。”

其中一个太监微一迟疑,道:“那元春姑娘怕是也不知道另一件事了?”

贾元春道:“什么事?”

另一个太监道:“皇上还给侯爷赐婚了。”

贾元春心中一酸,寻思:“珠儿,你刚刚死了,皇上就给你弟弟赐婚,难道除了我们,再没人记得你吗?”当下声色不动,问道:“当真?不知道是哪家的淑女?”

第一个太监笑道:“这……这可不是淑女,应该是哪家的公子才是。”

贾元春心头一片茫然,就听得另一个太监补充道:“就是那位差点进了宫的王姑娘……不对,是王夫人的儿子,王怜花。”

贾元春大吃一惊,道:“皇上怎么会纵容他这般胡闹?自从有史官以来,哪发生过男人娶男人为妻这事?”

这两个太监正嘻皮笑脸,听到贾元春的话,齐齐收敛笑容,正色道:“姑娘慎言!”

贾元春见他二人神色严肃,心头一震,忙低下头道:“是,是我失言了,多谢两位公公提醒。”

这两个太监也不敢得罪她,笑道:“姑娘疼爱弟弟的心,我们当

然是明白的,但是既然皇上已经下旨了,这事就不容他人置疑了。”

贾元春强笑道:“是,是,皇上百忙之中,还能给他赐婚,我这做姐姐的,满心只有感激。”

第二个太监道:“听说是侯爷亲自求的皇上,皇上一向对侯爷恩宠有加,虽然不高兴他这请求,但见他态度坚决,也就顺了他的意,答应了这事。”

贾元春知道贾珂很受皇帝宠爱,但她没想过这样荒唐的求情,皇帝都能答应贾珂。她低下头,两只手交叠在身前,这双手现在还很年轻,但是再过几年,只怕就要老了,连同她的人一起。

其实她一点也不想进宫。论年纪,她今年已经二十,论容貌,她虽然容貌姣好,但宫中最不缺的就是美女,论性格,进宫以来,她一直陪伴金瑶公主读书,公主年方十五,活泼好动,最厌烦她掉书袋,若非她能说出不少贾珂的事,只怕公主早要找个借口把她换掉。

她进宫之前,也彷徨了很久,但是祖母和母亲却坚决要打通关系,将她送进宫中。

只因为她们二人曾经做过一个梦,梦见她成为贵妃,得皇帝恩准,回家省亲,但见她乘着一顶金顶金黄绣凤版舆,缓缓行来,家中庭燎烧空,香屑布地,火树银花,金窗玉槛,说不尽的太平气象,富贵风流。

这对婆媳梦醒以后,知道对方也做了这一模一样的梦,便认定这是一个预知梦,她贾元春日后真有这大造化,能成为后宫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贵妃。

她进宫已有大半年,却一天胜过一天的迷茫,怎么也看不出自己的造化在哪里,这时才想明白,原来她的造化,竟然落在贾珂身上。

忽听得一个太监道:“元春姑娘,贾侯爷就在亭子等着你呢,我们就不过去了。”

贾元春回过神来,顺着他二人的目光看过去,才发现原来他们去的并不是含光池,而是太液池。这太液池池中央设着一个亭子,亭盖金碧辉煌,都是琉璃瓦,亭中站着一个少年,全身湖绿衣衫衬着四周绿水,朦朦胧胧地瞧不清楚。

贾元春走进亭中,贾珂回过身来,对贾元春一点头,微微笑道:“姐姐,好久不见。”

贾珂离开京城的时候才十五岁,这

个年纪的少年正是变化最大的时候,贾元春看他一会儿,眼圈微红,道:“你好吗?”

贾珂微笑道:“还不错。”其实哪里是还不错,现在简直是他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候,哪怕贾元春闯出这样的大祸来,也丝毫不能影响他的心情。他早已经想好,如果今次这事影响太大,大不了他就辞官不做,和王怜花归隐江湖。但他得顾念贾元春的心情,又想着贾珠新丧,因此只说了句“还不错”。

贾元春道:“我听说皇上给你赐婚了?”

贾珂示意贾元春坐下,他自己先坐在桌旁,笑道:“是啊,给我和王怜花赐的婚。”然后向贾元春看了一眼,贾元春只觉他目如闪电,冷冷射来,真叫她心里发慌,那些藏在她心里的秘密也好像开水的气泡一样,争先恐后的咕嘟咕嘟地冒出头来,怎么拦也拦不住。然后就听得贾珂道:“今天上午我和王怜花进宫了一趟,要是我想着求皇上恩准我去见姐姐一面就好了,这样你我也不会落得今天这个境地。”

贾元春登时脸色一白,随即安定,困惑道:“什么叫落得今天这个境地?”

贾珂没有说话,而是从桌上拿起一枝毛笔,贾元春这才发现桌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

贾珂先在纸上画了一个男人,然后又画了一间房屋,男人站在屋外,屋中站着一个女人。

贾元春笑道:“你叫我过来,就是要我看你画画吗?”

贾珂淡淡道:“别急,我还没有画完。”说着又将屋外的男人涂掉,然后在屋里面重新画了一个男人。

贾元春道:“哦,我明白了,莫非你画的这个男人是差点杀死我的宫九,那这个女人……想来是兰……我是说陈家姑娘了?”

贾珂不理她,在屋外画上了一些波浪,意指大雨过后,地上的积水,又在屋外画了一些人,这些人腰间挎刀,显然指的是在宫中四处巡逻的侍卫。

贾元春神色不变,衣袖下面的手却紧攥成拳。

贾珂很快在这间屋子旁边又画了一间屋子,屋子里也有一个女人,为了和第一个女人区分,他将第二个女人的脸画成了三角形。

接着他换了一张纸,先在纸上画了两间屋子,屋子里一个人也没有,然后他

在屋外画了一片池塘,在池塘中央画上了第二个脸是三角形的女人,女人飘在池中,显然已经死了。池塘和两间屋子之间有一片空白,他又在这片空白上画上了两个人,一个男人,和第一个女人,他二人向池塘走去,身后留下了两排脚印。

贾珂将笔一搁,看向贾元春,问道:“还要我继续画吗?”

贾元春惨白一张脸,茫然看着他,双手紧抓着裙子,浑身都在发抖,头上的白玉簪子也在上下颤动。

贾珂见她吓得魂不守舍,放缓声音,问道:“姐姐,你究竟怎么想的?”

贾元春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扑入贾珂怀里,瑟瑟发抖,道:“我……我也不想的,可是他突然闯进来,我害怕他杀了我。”

贾珂和贾元春很少来往,骤然这般亲密,他一时还真不适应,轻拍她肩膀,道:“你害怕没什么,谁都会害怕,我也会害怕,但是你不该撒谎。如果你没有撒谎,我还可以想办法帮你将事情圆回来,你又不会武功,被宫九威胁做了什么事,皇上也会体谅的。但是你撒了谎,就成了宫九的帮凶,你自己把刀子递给了宫九,只要宫九没死,那他随时都可以用这柄刀子捅你,知道吗?”

贾元春伏在贾珂怀中,抽抽噎噎哭个不住,本来只是想要示弱博取他的同情,好让他包庇自己,不要将这件事告诉别人,这时听到他软言安慰,闻到他身上淡淡草木清香,心里忽然生出了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贾元春涨红了脸,离开贾珂怀里,凝视着贾珂那张酷似江枫的脸庞,霎时之间,心中转了无数念头:“他是我弟弟啊,珠儿还是因为他死的,我在想什么。”转念又想:“东府男人们更乱的事情都做过,为什么他们男人能做,我就不能做?”又想:“我……我在想什么!我不过是……是杀了个人,那人还不是我亲手杀的,我怎么就冒出这些疯念头了?难不成我疯了?”想到这里,心中更是惊慌,但是目光却舍不得离开贾珂的脸,一刻也舍不得。

贾珂见贾元春盯着自己不放,无端生出一股寒意,耐心道:“姐姐,刚刚我说的话,你听懂没?”

贾元春听了这话,如梦初醒,点了点头,她沉默半

晌,忍不住问道:“你是怎么看出我撒了谎的?”

贾珂道:“因为你说你昏迷之前,看见一个宫女走进屋来,你既没有说那个宫女浑身都是泥土,也没有说那个宫女头发湿透,但是我思来想去,都想不出宫九是怎么在很短的时间内清理掉身上的泥土,并且不会弄湿头发。”

贾元春怔了半晌,道:“你知道他身上有很多土?”

贾珂目光闪动,问道:“难道你认为我们不知道?”

贾元春道:“我……我不知道你们会知道。”

贾珂微一沉吟,哈哈一笑,道:“宫九,你还真是一个妙人。”

贾元春道:“什么意思?”

贾珂道:“宫九在陈姑娘的床上留下了几根沾满了泥土的头发。”

贾元春道:“我知道,他说他得留下一点证据,好让别人相信,他是在陈家姑娘房里过夜的。”

贾珂叹了口气,似乎是在感慨他的话已经说得这样明白了,贾元春怎么还听不懂,解释道:“既然你不知道我们是否查到宫九先前躲在土堆里,那么宫九当然也没法确定我们是否查到这件事了,所以他专门留下了几根沾满了泥土的头发,好确保即使我们先前不知道他藏在土堆里,之后看见这几根头发,也会猜到他先前藏在哪里。那么,就回到刚刚那个问题了,他浑身沾满了土,是怎么清理掉身上的土的,这和你的证词是互相矛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