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9、第二十四章

在这一瞬间,贾珂脑中空洞洞的,既不想什么,也不感到什么,似乎世界和他自己也都消失了。等他回过神时,王怜花已经落到了自己怀里,他的右手还高高举着,原来刚刚他竟然在王怜花抬手打中自己之前,先一步一个手刀打在他脖颈上,将他打晕过去。

贾珂紧紧抱住王怜花,浑身冰冷,满心恐惧,慢慢才缓过劲来,指尖也渐渐感到暖意,只觉得两个心脏同时砰砰的激烈跳动着,一颗是现在的贾珂的心脏,一颗是从前的贾珂的心脏。

贾珂伸手去探王怜花的脉搏,听到他的心脏有力的一下一下跳动着,两颗心才终于落回了腔子,然后融为了一颗心。

贾珂抬头,看向原随云,原随云也正看着他,一句话也没说。

贾珂笑道:“原公子真是好手段。”

原随云听到他这称呼,眉头几不可察的跳动了一下,然后道:“可惜我还是低估了你。”

他笑了一笑,露出淡淡自嘲的神色来:“你要杀我,就动手吧,反正左右都是一死,死在你手上倒也不错。不论你信不信,我这辈子唯一动过心的人就是你。”

贾珂大笑道:“你的动心未免也太廉价了。何况,我看到你从来只觉得恶心。”

他说完这话,右手衣袖一挥,衣袖中藏着的两粒银锭,疾向原随云两眼中射去。

原随云刚刚听到他的话,虽然心里明知道他对自己毫无情意,但五脏六腑也不由冰冷一片,此刻见到两粒银锭迎面飞来,也顾不得伤心,大惊失措下连忙拿袖子去挡。但他武功尽失,又躺在床上多日,终于慢了一步,两粒银锭已经穿透他眼皮,将他双眼刺穿,他只觉得双目一阵刺痛,再睁开眼时,眼前尽变成黑漆一团,就仿佛刚刚他看见的一切都只是一场短暂而甜美的美梦似的。

原随云努力睁大眼睛,却什么也瞧不见,知道双眼已经被贾珂刺瞎,这一痛苦,可比刚刚被贾珂说自己恶心的锥心之痛还要痛苦百倍千倍,霎时之间,绝望、伤心、愤怒、痛苦、无助,在心头百感交织。

他瘫倒在床上,双手在床上不住拍打,终于崩溃的哭道:“我的眼睛……你好狠!

你好狠!你杀我就杀我了,你为什么要弄瞎我!我总算对你好过,你为什么连这么一点慈悲都不肯给我!你知不知道一个人一辈子生活在黑暗之中是多么痛苦的事情!你为什么就不能让我看着东西死去!”

贾珂看着他崩溃的模样,微微笑道:“你当日在我身上种下追月符的时候,为什么不肯对我慈悲一点?”

贾珂说完,便不再理睬他,将王怜花打横抱起,然后离开了客房。

他从前听王怜花说过摄心催梦最可怕的地方在于如果施术者不解开,那么被施以此术的人就永远不能恢复心志,只是不知道像王怜花这般被自己反噬的会是什么情况。

贾珂走回房间,将王怜花放在床上,然后找人要来一条极粗极结实的绳子,他用绳子将王怜花的双手手臂双腿都固定床上,确保他即使醒过来,也没法动弹。

做完这些,他就坐在床边,默默看着王怜花熟睡的脸庞,此时再想起那日他从悬崖下坠落下来的情景,已如隔世一般恍惚,只是心情却是一致的,一想到自己总算活了下来,总算回来见到了他,心里就欢喜的快要炸开。

他伸出手指,轻轻抚摸王怜花的脸颊,从眉毛下到眼睛,自鼻梁到嘴唇,动情处忍不住探头吻了一吻,亲吻后抬起头来,看王怜花仍然无知无觉的睡着,忽然就想起了睡美人,不由好笑起来。

到了黄昏,王怜花总算醒过来,可是他醒过来时,神情仍是木木的,往日他的眼睛最是神采飞扬了,此刻也灰沉沉的,没半点灵气,浑然不像是活人的眼睛。

贾珂唤他名字,他也不理睬,反而双手用力挣脱绳子,似乎很想继续重复昏迷前自杀的举动,好在此刻他神志不清,不认得人,也不记得用内力,不然这绳子只怕未必能困得住他。

贾珂早知道他醒来时会这样,此刻见他这模样,也不灰心,伸手点住他的睡穴,然后解开绳子,抱起他来,走出房间,正好碰见殷离。

殷离道:“他醒了?”

贾珂道:“差不多。”

殷离道:“原随云死了。”

贾珂随意道:“哦,怎么死的?”

殷离道:“他自杀的。”

贾珂道:“别忘了检查下他的尸

体,看看是不是诈死。”

殷离怔了怔,笑道:“你想的还真多,好,我一会儿就去检查。你要走了?”

贾珂点点头,道:“我得去找我岳母啊,这世上能解开这摄心术的人,只怕只有她一个人了。”

殷离噗嗤一笑,道:“你叫岳母叫的还真顺口啊,那我就不留你了,我送你一段路吧。”

贾珂笑道:“何必这么客气,就是我带来的那个小姑娘还要在你们这里住几天,劳烦你多照顾了。等童姥回来,你要是下山了,可以给我写信,我也挺久没见过叶孤城的了,出海去白云城玩玩也不错。”

殷离脸一红,大大方方的道:“好。”

又把几个包袱递给他,道:“这是给你准备的,也没什么大东西,就是些吃的,在路上吃吧。”

贾珂嗯了一声,让殷离把这几个包袱绑在自己背上,然后抱着王怜花下了山去。他们的马车停在接天桥之前,贾珂抱着王怜花走过接天桥时,就见远处落日的余晖落满了整个山谷,就仿佛天上的仙人打翻了胭脂盒似的,远处的白云和灰绿的山峰都染成了红色。

贾珂站在锁链上,凝目远望,只觉得心情也舒畅不少,他紧了紧怀里昏迷不醒的王怜花,笑道:“怜花,这里好美。”

没有人回答他,他也不以为意,走过锁链,将王怜花放在车厢里,然后解开系在树上的缰绳,摸了摸这几天被灵鹫宫弟子喂养的皮毛光亮的骏马,跳上马车,扬起马鞭,驱车驶下缥缈峰去。

他下山不久,就雇了个车夫,因为点穴时间久了会让人气血亏损,贾珂也不敢一直将王怜花的穴道点住,过了一天,他总算不再记得原随云那句“你自杀吧”,只是像贾珂在书里看见的那些中了摄心催梦的武林高手一样,面容僵木,神情呆板。

好在也很乖巧听话,贾珂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跟他说吃饭,他就开始拿起筷子,一板一眼的吃饭,跟他说睡觉,他就躺到床上,闭上眼安然睡去,原先他受伤,贾珂就照顾他照顾惯了,此刻倒也没什么手忙脚乱之处,只是心里不好受,每天哄他说话,虽然不见任何起色,仍是坚持了下去。

因为王怜花没跟他说过王云

梦现在身在何处,贾珂只能去王森记的铺子里打听消息,所幸这么多年过去,王森记的暗号竟然没换过,贾珂一打听,知道王云梦可能现在正在洛阳,又驱车赶去洛阳,过了一个多月才到,此时已经是夏天,距离他和王怜花重逢的日子,竟快过去一年了。

贾珂看着王怜花,笑道:“一会儿就要去见你母亲了,我有点紧张,怎么办?”

王怜花睁眼看他,又好像什么都没听见。

贾珂早已习惯他这样,从怀里拿出一把檀木梳子,将王怜花的头发打散,细细梳好,挽了个髻子,左右端详,然后在他唇上轻轻一吻,笑道:“咱们走吧。”

便将王怜花抱出马车,走到那家挂着写了“王森记”三个黑字的招牌的棺材铺前面,只见棺材铺门上挂着一堆对联,写的是:“唯恐生意太好;但愿主顾莫来。”

贾珂不由微微一笑,喃喃道:“真有意思。”

走进店里,还没说话,已经有一个满脸麻子的店伙迎了上来,走到他面前,看了一眼他怀里睁着眼睛,木木呆呆的王怜花,压低声音道:“夫人有请,公子请跟我这里来。”

贾珂心知应该是他一路询问王夫人如今身在何处,王森记的伙计早就把这件事告诉了王云梦,因此王云梦这几天一直在等着他过来,这店伙又认识王怜花,一看他二人,就知道他是为什么来的了。

贾珂压下心中紧张,微笑道:“多谢,请前面带路。”

那麻子脸笑了一笑,领他去了棺材店的后室,走到一处青石板处,麻子脸蹲下身去,用手在青石板上叩了三下,一长两短,那青石板豁然从里面被人抬了起来,麻子脸站在一边,笑道:“公子请。”

贾珂早已不记得书里写的这通道里面有什么,但是他知道王云梦即使要对他动手,也绝不会这么轻易就杀掉他,因此听了麻子脸这话,神色自若道:“就我和怜花进去?”

麻子脸听到他对王怜花这称呼,脸上顿时闪过一丝愕然,然后笑道:“公子放心,地道里还有人负责迎接你和大少爷的。”

贾珂笑道:“好,多谢。”

便抱着王怜花,轻飘飘的跳了下去。

他刚一落下去,就看见一个巨人正站在

他面前,一手托着刚刚那块封住地道的极为沉重的青石板。他约莫有八尺高,浑身涂着一层金色的油彩,面容看起来极为凶恶,目光却极为柔和的看向贾珂或者说是他怀里的王怜花。

贾珂道:“多谢相助,阁下可是领路人?“

那巨人却摇摇头,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和耳朵,示意自己是聋子和哑巴后,又指向自己身后的漆黑悠长的地道。

贾珂道:“你是让我带着怜花走过去就是了?”

那巨人点点头。

贾珂道:“好,多谢。”

便顺着地道一路往前走,不多时就走到了一间石室处,一个穿着白衣的少女正站在石室门口,见到贾珂和王怜花,微微一笑,竟毫不惊讶,说道:“贾公子请跟我来,夫人正在楼上等候公子呢。”

贾珂正欲点头,又听她笑吟吟的说道:“大少爷就交给我吧。”

贾珂微微一笑,道:“不劳姑娘费心了。”

那白衣女子微微笑道:“贾公子可是以为抱着大少爷就能当护身符了,若我是公子,一定立马就从地道中离开。”

贾珂仍是一笑,并不反驳,抱着王怜花,绕过她,走出石室,便走到一栋金碧辉煌的楼宇之前,一个宫鬓堆云,满头珠翠的女人,正凭栏下望,看见他,微微一笑,曼声道:“贾公子请上来坐。”

贾珂时隔多年,再次见到王云梦,只觉得时光对她特别偏爱,她看起来几乎与当年他初次见到她时一模一样,再仔细一看,就见她果然和琅嬛福地中的那尊玉像极为相像,心中忍不住有点心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