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8、第十三章

贾珂这样模棱两可的回答当然是让俞佩玉先交出底牌来,俞佩玉苦笑一下,道:“杀人庄的庄主叫姬葬花,他虽然看起来又弱小又善良,实际上他的心肠非常的狠毒。泰山派放火烧杀人庄的时候,我就在杀人庄里,他们没找到我,只是因为我先前被姬葬花骗进了一间小阁里。

这间小阁极小,站也站不直,躺也躺不下,是姬葬花的父亲晚年静坐诵经的地方。姬葬花告诉我他的父亲生前自觉少年时杀戮太重,年老后在这里花了二十年忏悔旧事。他跟我说泰山派的人都围在庄子外面,我躲在这里一定能逃过他们的追捕,我相信了他的话,没想到他出去以后就锁上了门,而他也没想到泰山派竟然不打一声招呼就点着火了。

当时我看见火光四起,又推不开门,离不开小阁,本以为大限将至,就坐在蒲团上等死,无意间发现地面上的花纹竟然是一张八卦图,我顺着那张八卦图比划,座下的蒲团突然移动,出现了一个圆地穴。

那地穴极黑也极深,里面摆着一具老人的蜡像,还有一张床,床边一个小小的木柜,上面摆着一些杯壶、书册,上面都布满了灰尘,还有一条通向外面的通道,我躲在那地穴之中,足足躲了三天,算着其他人应该已经离开了,才从地穴中出来。”

其实他这中间仍隐瞒了一段故事,就是他在书册之中还找到了几张素笺,上面写的都是些艳语绮词,看笔迹似乎都是出自女子之手。如果这是这几张素笺,他当然不会隐瞒,偏偏他还在床下找到了一只锦囊。

那只锦囊上面绣着一个女子的肖像,明眸善睐,容华绝代,模样和那位看见他后,跟他说“从前一个姓俞的人杀了我一个很亲近的人,在我的感觉中,姓俞的都不是好东西”这话的疯疯癫癫的庄主夫人极其相似。锦囊里面装着一块玉石,玉质温良,雕工细致,正面阳文刻的是“先天无极”,背面阴文刻的是一个“俞”字,正是俞佩玉家族的珍藏。

绣像旁边还写着两行字,“常伴君侧,永勿相弃。媚娘自绣”,字迹和那几张素笺上的字迹相同,显然出自同一人之手。俞佩

玉担心这是自己的父亲生前和姬夫人偷情的证据,因此刻意隐瞒不提。

这番话他早在心里思量许久,说出来时无论是神态还是语气都极为自然,挑不出半点毛病,在场诸人先认定那个似乎和杀人庄有千丝万缕关系的俞放鹤是假的,又哪会想到俞家和杀人庄还有这种关系。

贾珂饶有兴趣的道:“那具蜡像难道是姬葬花那位二十年来一直躲在小阁中诵经念佛的父亲的蜡像?或许他用这具蜡像代替自己躲在小阁中念经,实际上自己常常顺着地穴偷溜出杀人庄,好掩人耳目,做些别的事情。”

俞佩玉颔首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贾珂又道:“他大费周章做这些事,一定是因为他需要躲开某个人或者某几个人的视线。你知不知道他是为了不让谁发现自己偷溜出庄子才设下这些机关的?”

俞佩玉又点点头,道:“本来不知道,后来我顺着地穴离开杀人庄,走了没一会儿就遇见了高老头。”

他又解释道:“高老头是杀人庄里的家丁,也是他在路上遇见我后,将我装在马车里带进杀人庄的。我再次遇见他后,他告诉我,他就是使姬葬花的父亲姬苦情二十多年来都寝食难安,只能在小阁中装着念经的人。

他说二十多年前,江湖中出现了很多震惊江湖的无头案,有大宗珍宝秘密被劫持,有许多名人秘密被杀害,当时武林中虽然出动了几十个高手调查此事,却始终查不出凶手的下落来。

高老头虽然发现那些无头案可能和姬苦情有关,可是他找不到证据,只好投身杀人庄为奴,想要调查出真相。这么多年来,他始终没有查到任何证据,而外人也不会相信一个多年待在家里足不出户念经忏悔的老人,会是犯下这么多案子的元凶。

高老头来到杀人庄后,姬苦情虽一眼就看出他是来调查自己的,但是他怕杀了高老头会坐实自己的罪证,就收留了他,并且一直没有揭穿高他的身份。因此高老头得以留一直在杀人庄里。”

贾珂目光闪动,只觉得这故事里的人,无论是姬苦情还是高老头,都十分的神秘。他询问道:“这个高老头是什么人?他是怎么查出些无头案可能和姬苦情有

关的?”

俞佩玉摇头道:“这个在下实在不知道,高老头并没有跟我讲过。”

贾珂又道:“可是姬苦情死后,为什么高老头仍然没有离开杀人庄呢?”

俞佩玉道:“因为高老头一直觉得姬苦情并没有死。”

贾珂眼睛一亮,想起了那天晚上,“俞放鹤”和“林瘦鹃”提起的“夫人”。他们说那个“夫人”虽然对姬葬花无情,但是听说杀人庄被烧毁,姬葬花下落不明后,一定会回到中原。这个“夫人”显然和姬葬花有很密切的关系,难道这个“夫人”是姬葬花的母亲?姬苦情其实是诈死,并且死后就离开中原去找这位夫人了?

陈航道:“他觉得姬苦情没有死?难道姬苦情是诈死?”

俞佩玉道:“高老头说姬家人都是疯子,自姬家先祖开始,所有姬家的人都是自杀死的。他们并不是用普通的手段自杀,而是在他们想死的时候就开始服用一种用数十种毒物混合炼成的毒药,这些毒物相互克制,毒发得很慢,但是却可以让他们的身体逐渐僵硬。

等到他们只剩下两条腿能动以后,就会自己走进一间停满了姬家人尸体的屋子,看着自己的手脚慢慢僵硬,看着死亡慢慢来临自己身上。当时他亲眼看见姬苦情毒发后走进那间完全封闭的死屋里,也曾检查过他的尸体,虽然没有查到一点破绽,可是他总觉得不对劲。

如今杀人庄已经毁了,就算姬苦情是诈死的,恐怕也再也查不出任何线索了,所以高老头也决定离开这里了。”

贾珂点了点头,道:“俞少侠,你知不知道姬苦情的妻子是谁?”

俞佩玉摇摇头,道:“她应该是个很不起眼的人,无论是姬葬花、姬夫人、姬家姐妹,还是高老头,没有一个人提起过她。我在杀人庄里也没见过任何她留下来的痕迹。”

贾珂沉吟着,又道:“高老头走之前专程等着见你一面,就为了告诉你这些事吗?”

俞佩玉道:“他等我其实是为了做另一件事。”

陈航道:“另一件事?”

俞佩玉迟疑着,终于还是道:“就是我的脸。他说现在外面到处都是找我的人,所以我不能再用从前的身份了。他说上天造人,永远不会造

出一个完美的人,纵然是所有人公认的天下第一的美男子江枫,他的面容也还是免不了有瑕疵的。所以他一直在找一个合适的对象,想创造出一个十全十美的人。

他劝我同意他在我的脸上动刀,于他而言,是实现毕生的夙愿,于我而言,则是可以改头换面,从此之后再也没有人认得出我就是俞佩玉了。这绷带一共需要七天才能拆开,但是我听说俞放鹤的事情后,实在无法等待下去,我只希望这个杀害了我父亲的恶徒,自己做下这么多伤天害理的坏事,不要拉上我父亲为他垫背。”

他这番话着实匪夷所思,一时屋里没人说话,只听见风透过窗户缝里漏进来,吹的窗帘微动。屋里暗沉沉的,三双眼睛都盯着俞佩玉看,似乎想要隔着他脸上紧紧缠着的白色绷带,看出绷带后面的模样来。

要知道这世上易容的手段屡见不鲜,有手段高明,有手段拙劣的,但所谓易容,无论是用人|皮|面具也好,还是用面粉等工具也好,改的不过是别人眼里的自己脸皮上的外貌,却不会对自己的外貌有什么影响。可是听俞佩玉的意思,这位高老头竟然是用刀圭之术将他整张脸甚至脸部的骨骼重新改造了一番。

王怜花忽然把手搭在贾珂肩上,撑着他的肩膀坐了起来,贾珂忙扶住他,王怜花坐起来后,对俞佩玉微微笑道:“俞公子,不知可否让在下看看你的脸。”

俞佩玉虽然早察觉到这屋里还躺着一个人,但是贾珂和陈航没有说话,他也就只当看不见,心里不免暗自揣测这人的身份。这时听王怜花这么说,再看贾珂和陈航都没人质疑,他自己还想见“俞放鹤”一面,算是有求于人,只好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王怜花已经从床上下来,笑道:“还请躺在床上,让在下仔细看看。”

贾珂搀扶着他,说道:“你的伤。”

王怜花见猎心喜,哪还记得自己肋骨上的伤,挥挥手,不以为意的道:“那点小伤,实在不算什么。”

俞佩玉只好苦笑着躺到床上,王怜花洗过手后,解开俞佩玉脸上的绷带,俯下头去,仔细端详俞佩玉的面目。贾珂扶着他也在旁边看,只觉得一张脸上满是伤痕和肿胀,和后

世刚做完整容手术的脸孔颇为相似。陈航见他二人在旁边看,也凑过来看了几眼,自然是看不出来俞佩玉日后能不能变为完美无缺的美男子,只觉得现在这张脸的模样颇为凄惨,看了几眼,竟不忍再看下去。

王怜花在俞佩玉面前仔细端详了足有两盏茶时间,一动也未动,终于,他直起身子,然后长长叹了口气,道:“好手段……好手段……”

贾珂道:“看完了?”

王怜花点点头,贾珂便松开他,将俞佩玉脸上的绷带重新缠好,然后搂住王怜花的肩膀,借给他几分站立的力气,问他道:“你从前有没有听说过这种手段?”

王怜花叹气道:“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咱们先前奇怪那俞放鹤既然是假的,为什么看不出他脸上易容的痕迹,现在总算明白了。只怕那位假俞放鹤本就和乐山老人长得极为相似,又和俞兄一样用了刀圭之术,再稍加易容,原本只有五六成像的人也可以变成九成像了。

只是刀圭之术虽然神奇,但是用手仍能摸出来脸上哪块是真,哪块是假,所以哪怕他的脸几乎已经可以以假乱真,还是死在了化骨丹上。”

俞佩玉听到这话,怔了一怔,道:“你们……你们已经知道那个俞某人是假的了?俞某人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