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第 187 章

我力能扛鼎 宣蓝田 2353 字 2022-10-07

芳草真是欲哭无泪,身旁的家属拦着她不让走,只好留在院里支应。

晨光清冷,外边丧仪置办得全,花圈挽联高高立着,白幡搭到了院墙上。外头不停有人撒进纸钱来,白纸孔方飘了一地,仆役扫不迭,索性不扫了,站在墙内交头接耳。

“二姑娘怎么过来了?快回去,这乱哄哄的。”

唐荼荼:“没事。”

她站在影壁后往外看。

大门口围着的百姓比昨天清早少。偏院那十来个重伤患,唐老爷让各家都留了一位家属,允许家属隔着窗看看屋里医治的情形。

人在跟前了,便不闹了。

只剩昨天夜里咽气的那位,听说姓康,一家妻儿老小来了个齐,前头跪了几个披麻戴孝的,后头人掩着面,哀哀戚戚哭着,要跟衙门讨个说法。

衙役持着杀威棒在门前一字排开,三五不时地起个令,喝一声:“县衙重地,不准寻衅滋事,违令者棍刑二十!”

没人敢闯进来,却都不走,一时场面很难看。

爹爹站在人墙外安抚,被死者几个家眷推来搡去,一直在劝说着什么。

唐荼荼在影壁旁沉默望着。

爹是礼部司仪,办过的差事不是给皇家贺年,就是给太后祝寿。他一年里总要当几回白事知宾——谁家的老太爷、老夫人去了,皇上指个恩典,礼部派知宾去府上帮衬,以示天恩。

那场景唐荼荼没见过,却想像得到。该是上好的棺木陈在堂上,逝者遗容整洁,子孙挨个磕头送别,体体面面地办个喜丧。

爹爹大概是头回面对这样的窘境,刚凉的尸体瘫在白布上,家属痛陈要讨个说法。

太难了。

唐荼荼心想,连个缓冲都没有。

这满地的纸钱,更像是刮在赵大人脸上的耳光,他怎么能跑呢,他得自己回来挨这耳光才对。

衙役们对这样的事司空见惯了,窃窃私语啐着:“破落户……花钱治伤舍不得,人死了跑来要钱倒是利索,好嘛,半夜才咽气,清早就搬着花圈上门,他娘的大清早跑哪儿买的纸钱儿?”

“跟咱们要什么钱呐?一个澡池子里头七八十号人,偏就他站那地方,老天爷点着脑袋收人那有什么法儿,要钱不得找妓馆要去!”

三言两语,把人性的遮羞布扯了个干净。

唐荼荼听得膈应,她不愿意听这些,扭头走了。

刨开死者家属私心不说,论县衙的错处,也大有得说。

县城地方小,一个知县被称作“父母官”,也得担起父母的责。

当下,一个大县下辖十几个乡镇,静海地大人稀,东面多是荒地,全县人口仅仅八万。

衙门里的主事官满打满算,也就五六个人——县令底下有个县丞,协助县令办公的;主簿管粮,教谕管学校和宗祀,巡检管治安,捕房管刑案缉捕。

妓院水管崩管,是县衙监管上的疏忽;伤者满城乱送,没集中看治,是县衙调度有误;家属闹事,是县衙没满足民众知情权;死了人更是大罪过,县衙得安抚怜恤。

每件事都做得乱七八糟。

唐荼荼奔着炊烟去了厨房,刚盛了碗鱼片粥坐下,看见叶先生和爹爹也进来了,后头跟着县丞与捕头。

叶三峰呼噜完一碗稀粥,去厨房盛了一碟大酱,才抽了条凳坐下来,蘸着发面饼慢慢吃。

他问:“老爷怎么想的?”

唐老爷却转头问县丞:“往年遇着诸如此类的事,如何安抚?”

县丞放下碗,忙道:“先别给钱安抚,先彻查清楚事情原委,再由事主行补偿——衙门使钱紧啊,祸事抚恤不在其中,要是动了年底开庙会、办节典的钱,更是罪过啊。”

人命抚恤,竟不如年底的庙会和节典分量重。

县丞见唐老爷皱眉,又揣度着唐老爷的意思说。

“咱衙门先贴补上点也是应当的,让那伙闹事的先散去,您不知道啊,这两天请大夫、熬汤药的钱都是从公账上走的,回头再跟妓馆要——咱捕头已经把那店家擒住了,肥头大耳的,不知昧了多少,连换管子的钱都要抠,回头好好审一审,判他个倾家荡产!”

倒也有一套章法。

唐老爷眉头松下来。

县丞和那捕头耐不住好奇,旁敲侧击问:“那小神医今年多大年岁,看着跟十四五似的,大人怎敢用他?”

唐老爷自己也不清楚,他只从杜仲带来的公牒上扫过两眼,荼荼好像跟那孩子熟。

唐老爷转头,见荼荼端着一碗锅巴菜埋头吃,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于是三言两语盖过去了。

捕头是个虎背熊腰的汉子,见新大人家的姑娘一人闷头吃饭,笑着与她搭话。

“得亏姑娘想出了那样的好办法,披着湿绸缎进去!咱怎么就没那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