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油杰很清楚自己此刻正处于梦里。
“夏油老师,这节不是你班上的班会课吗？你怎么还躺在这里摸鱼啊？”
梦境里的灰叶真言嘎吱嘎吱地咬碎了棒棒糖，手上还夹着那根烟，火星燃烧,烟雾迷糊了面容。
夏油从常理上推测出如果他翘了课，那灰叶真言肯定也翘了课的显而易见的事实。
“你这不是自己也逃课了吗？”
“呀,不要说破嘛,”他笑了起来,一手把香烟在地上碾灭,“我们互相为彼此保密好不好？”
“……可以是可以,但你要先告诉我你为什么翘课。”
“欸？夏油老师你又不是我的班主任，还要来管我的个人问题吗？”
“…不,我只是想要抓住你更多的把柄而已。”
“呜哇，狡猾的大人。”
这个职业为教师的夏油杰并非是现在位于这里的夏油杰本人,但在“扮演”着他的时候，这些自己本不应该知道的“常识”却自然而然地烂熟于心。
这是一个没有诅咒的世界。
甚至也没有神灵、妖怪、魔法之类的超自然事物,科技也是现实世界的普通水平,就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的地方。
说是“美梦”倒也的确如此,这个世界没有诅咒。
但实现途径却并非是如他所想的，人类群体只有咒术师一种,而是把全员都变成了普通人（非术师）。
夏油杰：猴子竟是我自己！
能够在这种情况下实现诅咒消除，只能是因为这个世界上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咒力之类的超自然力量体系。
那么，若是这个前提不存在的话,也就没必要去在乎术师与非术师的分别。
学生们烦恼的就只有学习、家庭、恋爱，不需要在十几岁的时候就考虑怎样才能在战斗中保命,也不需要为同伴残破的尸体痛彻心扉。
而像他这样的大人，也就是考虑考虑工资、前程、父母的催婚、学生看自己的眼神和日渐后移的发际线了。
原来也有这样的人生。
夏油杰这样感慨着。
接着，梦境中的画面一转,回到了现实中的确存在的地点。
他原本所在的那条小巷。
夏油杰只着单衣，散着发，现实中的伤口尽数消失，站在巷口阳光投射下的那一边。
侧头看过去，一旁的阴影处，有一个穿着浴衣的男子靠着墙吸烟。
用的是老式烟斗。
那名青年浅笑着，也转头看了过来。
“又见面了。”
“您是……？”
“我姓百目鬼。大约十年前我们在夏日祭上见过一面。”
百目鬼。
夏油杰听到这个姓氏后，才把眼前的青年和十年前见过的那名老者联系起来。
这应当是他年轻时的样子。
“原来是百目鬼遥先生。”
夏油杰明白了一件事。
“这里原本是您的梦？”
“哈哈哈，挺聪明的嘛，年轻人，”遥先生笑道，解释起来，“十年前的那个时候，真言酱从我这里买走了这个梦，结果那孩子转手就把这个梦又卖给了食梦貘。”
“这个梦境现在是经由食梦貘二次培育后的样子。”
夏油杰思索着。
“梦迟早会醒来吧。”
“是的，毕竟是梦。”
“那就醒来吧，我该怎么做呢？”
“哦？在这个世界里，即便现实中只有一瞬，也可以在梦境中过完一生，不选择留下来吗？现实中的你下一秒就要死了。”
“不了。”
夏油杰弯着眼睛。
“虽说是送给我的礼物，但梦终究是梦，不可沉溺。”
“与其身处梦的天堂，还不如去往现实的地狱。”
“你觉得天堂和地狱存在吗？”
“个人认为没有，比喻罢了，死就只是死而已。但也可能的确有，只有死了之后才会知道吧。”
“你倒是看得清醒。”
“不，我只是觉得，送礼物的人应该也不是希望我就这样把梦当作现实吧。”
“原来如此。”
百目鬼遥阖上眼，吐出一口烟圈。
他看着烟圈消散，道：“你们对彼此很了解。”
夏油杰摇摇头，“谈不上。”
“那也足够了。”
这个“老先生”脸上总是带着笑意。
“世上哪来的什么「正解」呢？”
夏油杰不说话。
“怎么？生气啦。”
“不，”夏油杰摆了摆手，“只是在想真言大概会和您聊得来吧。”
“嗯，这倒是有可能。有机会的话我也想和他正式聊聊天。”
他抖了抖烟草的余烬，重新拨弄了一下。
“现在，你想要醒来的话，就可以醒来了。”
“去往现实的地狱吧。”
2005年7月xx日。
夏油杰和五条悟正在前往某个因诅咒引发的事件现场。
夏季是诅咒的高发季节。
同理，也是非抑郁症患者自杀倾向极易产生并愈演越烈的季节。
日本作为一个世界闻名的高自杀率国家，有很多有名的自杀圣地，这些圣地本来就很容易产生诅咒。
而他们这次的任务地点就是一个在当地小有名气的自杀圣地，树海。
当然，并不是指富士山附近的那个世界闻名的青木原树海，而是一个就在东京的小型树林，传言和树海差不多。
除了自杀志愿者，也常有抱着猎奇心态的冒险者前往，或是把自己的经历上传至网络，或是证明树海的诅咒根本是莫须有的谣言。
而最近，这些人也都前赴后继、接二连三地失联了，下落不明。
高专这边检测到了树海中的单个咒灵反应，记录等级为一级。
虽然诅咒很多，但二级以上的倒也少见，反而是二级以下的杂鱼占了大多数。
这对他们两个一入学等级评定就为特级的咒术师而言，大多数时候只是重复繁琐的机械性工作，嫌麻烦罢了。
而二级诅咒对他们来说也只是按在地上摩擦的程度。
“这附近有家挺有名的鲷鱼烧店，再过一小时左右就要关门了，陪我一起去吃完了再工作吧。”五条悟拿着一本杂志，翻到了介绍店铺的那一页，指给夏油杰看。
“不行，”夏油杰无奈道，“祓除诅咒更优先。”
“行吧，”五条悟垮起个脸，翻了个白眼，“那就尽快结束，希望等我们赶到的时候还没关门。”
而等他们到了树海深处时，一路上都是死状能够引起人的生理性不适的尸体，以及一些时间更久远的白骨。
前者是诅咒导致的非自然死亡。
“令人不舒服，太恶心了吧。”
五条悟皱着眉。
“悟，不能对死者这么不尊重。”
“啊啊，又来了，”五条悟摆着手，继而把双手枕在了脑后，“你也不必事事这么计较吧，就是因为这样你才显老啊。”
“这跟我们现在在说的话题无关吧。”夏油杰一边走，一边这样指正着。
“可是啊，”五条悟墨镜下的眼睛里透着股非人气质的冷漠，“那些想死的家伙不管死因如何也都是如他们所愿地去死了，没必要同情，其他作死的人也早该预料到死亡的风险了，就算是这样惨死也只是活该罢了。”
“…话不能这么说。”
“哦哦，你刚刚是不是有那么一点认同我了？”
而还不等夏油杰气得上头，连带着五条悟也一起上头，两人即将非常不体面地在对上真正的敌人之前就引发内部矛盾，就遇到了这次的任务对象。
和一个幼小的人质。
那个扭曲的“脸”上写满了忧郁，黑色的一大团，能勉强分出驱干、头颅和细长的双臂，大得夸张的嘴巴黑洞洞的，似乎是嘴唇的地方往下淌着不明粘液，发出嘶嘶的声音。
这个声音会强制性影响人的情绪。
仔细听的话，会变成自己能理解的语言，激发心中阴郁的一面。
而和祂对比起来过于小小一只的女孩就站在祂面前，随着咒灵的缓慢移动，距离越来越接近。
那孩子似乎是吓傻了，黑色的及肩长发贴着脸侧，面容苍白，就僵在那里，一动也不会动，别说逃跑了，连尖叫声都没有发出来。
咒术师的个性是千奇百怪的。
面对这种情形的处理方法自然也是因人而异。
瞬间，两人各自行动了起来。
夏油杰操纵着一个密恐患者警告的满是眼球的魔芋状咒灵，用于防御，自己快步上前，把小女孩从两边腋下夹着抱起，护在怀里。
那一刹那，视线对上了。
那个孩子因为惯性飘起的长发间，露出了那双睁得很大，却暗沉无光的猩红双瞳。
里面映照出了夏油杰的脸。
他感觉自己紫色的眼睛似乎在这双暗淡镜面一样的眸子中加了一层滤光特效或是聚焦，发着光。
只是，夏油杰本来以为这个小孩会因为害怕产生应激反应或哭闹，还想着要怎么安抚，但却毫无反应过头了，甚至表情都不变的。
是自闭症之类的精神疾病吗？对于外界的刺激反应迟钝或者是无法代入自我视角思考。
等夏油推测着这些事情，把人质带到战场外时，五条悟已经把咒灵轰没了。
“好耶！搞定！”他开心地打了个响指，“我们去吃鲷鱼烧吧，杰！”
“慢着慢着。”
夏油杰比了个暂停的手势。
“这孩子该怎么办啊。”
他蹲下来，好和这个连萝莉都算不上的幼女平视。
大概三到四岁。
小女孩的身上很干净，圆领衬衫和过膝短裙都很整洁，没有泥泞和灰尘的痕迹，甚至连圆头皮鞋上都没有。
身上露在外面的皮肤上也没有伤痕。
那么，这个年纪的孩子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因为贪玩迷路了？走失？遗弃？人口拐卖？
……
正当夏油杰考虑着直接问她的话她能够好好回答清楚吗的时候，五条悟不耐烦地开口了。
“直接做掉就完事了吧。”
说着，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这怎么行得通？！悟，这是犯罪！人不能，至少不应当！”
夏油杰一脸无语。
他想了想，极尽自己所能发出的最柔和的声音问道：“小朋友，你还记得自己家的住址或者父母的电话号码吗？”
夏油杰本来是对她能好好说出来不抱希望的。
这个年纪的孩子忘性大，能准确地说出自己父母的名字就已经很不错了。
但如果记得住址或是电话号码就省事多了，不妨问一问。
实在不行还可以交给警察。
而女孩子和之前一样，一句话也不说。
但出乎他意料地，女孩转而盯向了五条悟手上的杂志。
这个心理年龄大概也就三岁的问题儿童一点就通，仿佛是个同龄人，“好，本大爷就借给你看看，要感谢五条大人哦。”
不知为何，明明那孩子面无表情，夏油杰却从她的眼神里读出了鄙视。
五条悟十分配合地两手拿着在杂志，任她用小短手翻。
一翻就翻到了他们先前看的鲷鱼烧店铺推荐介绍的那一页，手指指着写有地址的那一栏，抬头看着他们，眨巴着眼睛。
五条悟和夏油杰对视一眼。
以下是队内语音内容。
五条：带上呗，反正我们也要去，赶紧的，不然就要到收摊时间了！
夏油：可她这是什么意思，想吃鲷鱼烧？还是她家就在这里？
五条：管他呢，先过去。
最终，夏油杰负责弯腰牵着这小孩，配合着她的小短腿走得很慢，往树海的出口走去。
五条悟急匆匆地迈着他的大长腿，时不时回头看一下，走走停停，终于不耐烦了。
“杰——！你们走得也太慢了吧！”
“可是小孩子的步子本来就小，耐力也不行，只能慢慢走啊。”
“你直接抱着走不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