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八章

风鸾立于空中,寒风猎猎,吹动了她鲜红的衣摆,也将红绸掠起,半遮住了脸面,让人根本看不清她的表情。

只有一直在她身边的系统才能看到这人的眼睛。

既无悲也无喜,黑眸好似两汪深潭。

太过安静了,反倒让系统心生忐忑。

或许对整个修真界来说,铲除重宗主这个祸根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可是在系统看来,十个重宗主……不,是整个修真界加起来都比不得自家宿主紧要。

这会儿看到风鸾沉默,系统哪里还能分出心思去管旁的事情,急忙忙伸手去拽了拽风鸾的袖子,声音放得很轻很轻,隐藏在其中的浓烈担忧让他的尾音都有些发颤:“你还好吗?”

风鸾原本不想说话,但在看到系统万分担忧的神情时,原本微凉的心被狠狠撞了一下,紧绷着的背脊也松缓下来,轻声回道:“放心,我无事。”

说罢,她的视线重新落在了风皓尘的肉身上。

其实很多事情都有了解释。

无论是灵力属性,亦或是个性喜好,都和父亲大相径庭。

长得也不像,和画像中的灵姬似乎也没有什么相似。

分明是云清宗少宗主,但在剑冢之中却无她一把趁手飞剑。

想到这里,风鸾的手从袖下探出,紧紧握住了紫眸男子的指尖。

她早便是死了的,这会儿依然体温冰凉,越发显得男子的掌心炙热,甚至都让她觉得手指发烫。

但她没有松手,反倒握得更紧,直至十指紧扣。

系统大抵是在剑里呆的太久了,早就习惯了与风鸾在一处,这会儿便没有觉察到任何异样,反倒翻转手腕扣紧了她,轻声问道:“你是不是生气了呀?”

“我气什么?”

“就是……你爸爸好像有事情瞒了你。”

风鸾惯是个直爽脾气,此番也是一样:“我有困惑,但不至于恼怒,爹爹待我的好从不作伪,即使不是亲生,也远胜亲生,我承了他太多的恩情,根本没有因此气恼的因由,”声音微顿,“而且,仔细想来,这其实也没有什么。”

系统好奇:“为什么呀?”

风鸾看着明显已经陷入癫狂的重宗主,淡淡开口:“他的孩子不是亲生的,冷玉的孩子也不是,那我是不是亲生的又有什么稀罕的?”

系统:……莫名有道理呢。

而相较于风鸾的坦然,重宗主显然对这一切无法接受。

他甚至都顾不上石棺中的风皓尘,一双眼睛只死死盯着重珑瑾。

这是他的孩儿,是他哪怕到了如今的境地依然要费心为他筹谋的孩儿。

结果现在却说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重宗主的修为不低,故而冷玉的话他能听得真切,自家孩子竟是被蕤姬换了。

这让重宗主怒火滔天。

与其说是他在怨恨偷龙转凤,倒不如说他在恼怒自己居然让蕤姬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没了心,他自然也不知道爱是何意,但他却本能的想要牢牢控制住蕤姬,让那个漂亮的魔修无法离开自己。

就算是死,也只能是自己去杀。

忍了千年都没有沾染怨气的重宗主为了让蕤姬完完全全属于自己,他甚至不惜

却没想到蕤姬早早就脱离了他的控制,那个满口真情真意的女魔修早就已经算计了他,连他的孩子都能送出去。

而就在此时,重宗主突然身子一震。

下一秒,所有人都看到了有一个黑影从他的胸口处挣扎着探了出来。

这黑影就像是从树干上新长出来的枝叶,缓慢又坚决地舒展着身体,而最顶端是个巴掌大的人形物体。

墨黑一片,萦绕着浓重魔气,看不清楚模样,更是没有五官,可她看上去与幻境中蕤姬消失时的模样极为相似。

这让重宗主面色大变,伸手就要去抓她。

可是黑影虽与他身子连接,但却格外灵活,很轻易的就躲避开了重宗主的攻势,甚至还伸长了脖颈,在重宗主的脖子上缠绕了一圈儿。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让所有人都反应不及。

一时间,满场静谧。

系统则是哆嗦着抱紧了自家宿主,在心里对着她偷偷嘟囔:【那是个什么玩意儿?看着……有点克苏鲁啊……】

风鸾早就习惯自家剑灵会是不是蹦出两个自己理解不了的词汇,也不急着反问,只道:“大抵是他吸收了蕤姬的魔气,但时间尚短,未能得以消解,如今情绪大变,身心俱恸,压制不住蕤姬,便遭了蕤姬的反噬。”

【反噬不该是走火入魔吗?怎么这还从心口往外钻呢?】

“我也是头回见到如此形状。”

而蕤姬的魔气并未让他们的困惑持续太久,在她紧紧缠绕住了重宗主之后,脑袋扭曲了个诡异的形状,开口却依然是熟悉的甜美嗓音:“重郎,你想我吗?”

重宗主面色大变。

其实他有不少事情想要质问对方,问魔修为何欺瞒自己将孩子更换,也想知道这些年来都背着他做过什么恶事。

可最终,想要问的竟是只剩下了一句近乎荒谬的问题——

那些真心,那些爱意,是不是都是骗他的?

可蕤姬缠绕的实在是太紧,重宗主张张嘴,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

蕤姬半点没有放开他的意思,依然紧绕着,默契笼罩的头颅轻轻贴在了重宗主的脸颊上,软声道:“我很念着你呢,所以我不入轮回,不想往生,只希望能够伴你身侧,也幸而你将我收入体内,让我终于能看清楚了你的真心如何。”

说完,黑影骤然涨大,重宗主的整个胸口都被魔气覆盖。

然后便听蕤姬呢喃一般地说道:“你是真的没有心了,这个地方,空空荡荡,我呆在里面的时候真是怕极了,不过现在终于能再见到你,我很欢喜,重郎你呢,你欢喜吗?”

根本不用对方回应,蕤姬咯咯笑了起来,竟是松开了他,再次扎进了重宗主的胸口之中。

也就是从这一刻开始,重宗主身上魔气深重,一声凄厉惨叫听得人头皮发麻。

而魔气入体的结果往往是堕入魔道,连甚至都无法清醒。

重宗主很清楚这一点,因为无论是曾经还是现在,他无数次将魔气灌入全无防备的修士体内,逼迫他们成魔,看着他们发狂。

这是他用惯了的伎俩,却没想到终有一日会落到自己头上。

重宗主只恨蕤姬死了都不放过自己,但他更怕自己会在魔气的亲十下变成底下散落的行尸走肉一般的空壳子。

顾不得疼,他抬起手,竟是直直的插进了胸口!

血奔涌而出,不仅染红了干枯的手臂,也溅在了一旁的石棺之上。

冷玉第一时间捂住了空谷仙子的眼睛,姑获鸟也一把抱住了新得来的好儿子。

只有凤王紧盯着风鸾,然后便见一抹红色身影骤然冲向了重宗主!

但她却没有沾染重宗主分毫,而是直奔旁边的石棺而去。

只见风鸾行动极快,红绸骤然从袖中飞出,裹住了石棺,她稍一用力就将这棺材连同里面的风皓尘肉身一并扯到了身边。

重宗主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但他却无暇去管。

这会儿他满心都是将蕤姬扯出来,可是他的心口早就空空荡荡,蕤姬早就不知道钻到什么地方去了,即使现在他把自己硬生生戳出一个血洞依然捉不到半点魔气。

而丹田内府处悄然冒起的寒气等于昭告着魔气已经彻底混入其中。

重宗主可以在自己的心口掏个血窟窿,但是他无论如何都不敢毁掉自己的丹田内府,那样的话,虽然能保住命,但也形同废人。

比死更让他难受。

于是重宗主只能强忍着刺骨寒意,一字一顿道:“你对我说过的话,莫非你都不记得了?”

重宗主的腹部微微隆起,又缩了回去,随后便是蕤姬娇俏的声音传来:“我对重郎说的话太多了,总不至于句句都记得。”

重宗主死死摁住还想要鼓起来的腹部,咬牙道:“你说你爱我。”

此话一出,蕤姬就没了声音。

就在重宗主以为对方动容的时候,就听到了一串笑声。

并不似她寻常的轻灵,也没有任何真切的欢喜,恰恰相反,分明是笑,但这声音里却像是含着血泪一般,即使是空谷仙子这种对他们的关系不甚了解的人,听到以后也会觉得心里泛酸。

随后,就听蕤姬已经变成了和重宗主很相似的语气,一字一顿的回道:“我是爱你,但并不是所有的爱都像是话本故事里那样完美。良善人的爱情自然良善,狠毒人的爱情也是狠毒,我是魔修,一身的蛊毒,所以我对你的爱从一开始就是带着毒的,你利用了我的狠毒,在我身上谋求了好处,又怎么能反问我对你的爱不够纯良呢?”

这话说的清楚明白,即使是善于诡辩的重宗主也不知如何反驳。

好在,他很快就不用思考这些事情了。

蕤姬像是终于被唤醒了身为魔修的本性,肆意吸取重宗主的精魄。

不仅如此,众人还发觉城主府内泛起了幽绿色的光芒。

风鸾先是一愣,然后面色骤变,厉声道:“飞虹门众修士速速退开!”

这一声穿破了结界,轰然传遍了整座城池。

宿竹青一直在外面等候,因为修为不足,连同他在内的飞虹门修士们其实都不清楚里面发生了什么,只能隐约听到一些响动,然后便是忽高忽低的灵气波动,其他并无任何察觉。

而在这句话入了耳的时候,他们依然不知缘由。

但宿竹青知晓风鸾的脾性,这人惯是沉稳持重,断断不会无缘无故驱散他们。

想必是出了大事。

于是宿竹青二话不说,直接号令同门随他一同御剑出城。

结果就在他们离开后不过片刻,城内便爆发出了冲天的雾气!

现在已经入了夜,本该是一片幽暗,但雾气实在是太过浓重,其中的幽绿色光芒又太过显眼,一时间竟像是点亮了霞光一般,瑰丽又诡异。

飞虹门的弟子们面面相觑,脸上都带着不解,同时也免不了对于未知的恐惧。

最终他们都望向了宿竹青,然后便瞧见了对方铁青的脸色。

其实宿竹青并不太清楚上虚宗到底发生了什么,对于风鸾的来意也是一知半解,可他光是靠着旁听就已经大致推测出此时城内必有一番激战。

至少到现在为止还是难解难分的状态。

思及云清宗如今的地位,加上风鸾对自己的恩情,宿竹青很快就做出决定,沉声道:“以你我如今的修为,哪怕入内也无法成为助力,还是不要去添乱的好。”

其他弟子忙道:“那我们也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啊,现在的修真界中风头最盛的便是云清宗,而肃清上虚宗的华真子也和风少宗主关系匪浅,我们要是敢走,万一风少宗主出了什么事,他们怕不是要打到咱们山上去。”

宿竹青轻轻摆手:“云清宗和凌云山庄的气量没有那么小,我等也不能弃风少宗主于不顾。”说着,他一边取出传音法器一边道,“我这便与师尊取得联系,尔等尽快去寻柏舟和华真子两位前辈,务必将这里的一切都尽数告知,期间莫要走漏风声,以免引起其他意外。”

众人应是,随后便迅速各自散去。

与此同时,城中的形势确如宿竹青所料那般严峻。

重宗主已经完全被蕤姬侵蚀了精魄,一身雾气浓黑如墨。

而发出诡异绿光的巨大法阵驱使着他身上的魔气越发浓重。

重珑瑾原本无法承受这样大的威压,但他在姑获鸟的全力庇护之下并没有伤到分毫。

大抵是惊惧之下最容易感动,分明不久之前看到姑获鸟就发抖,这会儿却已经能乖乖靠在人家的羽翼下,哪怕听对方喊他好大儿的时候也没有丝毫抗拒。

重珑瑾很识时务,表现的也分外乖巧,一双眼睛提溜转了转便望向法阵,轻声问道:“你……您可知道这个是做什么用的吗?”

姑获鸟原本就对什么人人魔魔之类的事情不感兴趣,满心都是找个孩子养着,此番发觉好大儿对自己态度和善,自然是大喜过望,立刻回道:“为娘对这些不太明白,但是从效果上看,只怕和魔修脱不开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