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晏晏满面通红,风鸾到底还是担心,走上前轻点了一下鹿蜀的光洁额头。
稍一探查便知道这人确实无事。
晏晏也因为自家师尊的冰凉指尖而回过神来,眼睛微动,装作无事发生。
风鸾则没有再看她,转而走向了倒在地上人事不省的年轻修士。
她一抬手,原本趴着的男修便翻转过来。
露出了脸面,也露出了被隔空贴在额上的黄符。
风鸾并未将黄符揭下,只管低头查看男修情况,便发现了许多在黑蛇主人身上没有发现过的细节。
之前在看黑蛇主人时,因为那人已经没了生机,故而并不能够从外表瞧出太多异样。
但这个男修就不同了,他被“亲传”不久,故而气息未断,灵魂尚在,脸色也不是代表死亡的青灰。
可也绝对算不上好看就是了。
只见男修印堂发黑,面容倦怠,瞧着苍白如纸,而在脖子侧边有着明显的黑色痕迹。
风鸾细细查看,便发现了个圆形图案,看着像是花瓣,又像是心形,并不大,也不显眼。
若不是此番细看,只怕很容易便会被忽略掉。
而此时冷玉也走上前来,端详片刻后低声道:“是不是中毒了?”
风鸾还未回答,便听到水湄儿一声惊呼:“就是毒,我见过的!”
于是众人转头看她,哞哞也昂起脑袋询问:“你在哪里见的?”
水湄儿生怕自己瞧错了,又探头看了两眼,这才说道:“我弟弟之前在洛浮秘境外面便是被这种毒给弄倒了的,也是脸色极差,总是闹着疼,然后脖子上有这么个黑乎乎的东西,到现在都没能除掉。”
冷玉沉声道:“看起来,这位教主不仅用毒坑害自家教众,还有心用在了外族身上。”
陆离却有些不解:“但是按着黑蛇所言,它的主人昨天便中毒了,今日就已经失去生机成了活尸,可当初你与我们一道在洛浮秘境中有数日时间,令弟依然能被九星草所救,如何能是同一种毒?”
水湄儿解释道:“我们鲛人天生便对毒物抵抗性强,而且要证明也不难,我这里还有弟弟吃剩下的九星草。”
说罢,她便从随身的储物袋中取出了一颗药丸,想来便是用草药炼制的。
而后水湄儿蹲下身子,捏开了男修的嘴,用灵力将药丸给推了进去。
不消片刻,男修的神情就好看许多,脸色也恢复了些许血色。
只是颈子上的黑色烙印依然未能祛除。
于是水湄儿便昂头眼巴巴地看着风鸾问道:“尊者,这东西要怎么办?”
风鸾知她心疼家人,却没有隐瞒,直接道:“这烙印多半是这独尊教教主所种,目的是借此吸取教众灵魂。”
水湄儿表情微僵,第一反应便是不敢相信。
可刚刚才见过黑蛇的主人,那副行尸走肉的模样并不作伪。
若是自家弟弟有朝一日也变成那副模样……
鲛人公主表情微顿,随后便有些控制不住情绪,就连美人皮相都有点难以维持,耳边白鳞隐隐有朝着脸颊上蔓延的趋势,说话声音变得尖利,口中尖牙亦是寒光阵阵:“若真如此,我鲛人族必不会让这人好过!”
说罢,她便直接从储物袋中取出了一片白鳞,放在掌心,默念法诀。
待手掌重新摊开时,原本的鱼鳞已经化成鱼的模样,小小的一个,身上带着浅浅的海蓝色灵光,悬浮在她的手掌上,活泼的摆动着尾巴。
水湄儿却并没有与它玩耍的心思,只管沉声道:“将此处发生之事尽数告知父王,速度要快。”
鱼儿立刻停止了撒娇,晃了晃身子表示记住了,然后便一转身,瞬间消失在了墙壁之间,不见踪影。
晏晏的关注点却不在灵鱼上,而是瞧了瞧女鲛的储物袋,眨眨眼,装作漫不经心地问了句:“这个是你的鳞片吗?”
水湄儿大约是心里藏着事儿,故而回答时也都是下意识的说了实话:“对。”
“你攒了很多?”
“是啊,定时要换鳞的。”
此话一出,晏晏就看向了陆离,结果就瞧见了自家大师兄一脸“早知如此”的表情。
这一刻,晏晏突然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爱情的快乐,只觉得空气中满满的都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的愉悦。
陡然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而风鸾向来不过问交友之事,此时只看向了水湄儿,知她心急,可为了不打草惊蛇,还是注入一丝灵力,让水湄儿保持清明,轻声安抚:“既然如此,便要更加谨慎周密,免得节外生枝。”
水湄儿只觉得眼前一清,被怒火笼罩的心也瞬间安稳许多。
然后一抬头,就对上了陆离的目光。
并且精准地从对方的瞳孔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虽然只是小小的一个,还有些模糊,可是口中森森尖牙却是格外显眼。
好像,自己快要在心悦之人眼前暴露原型了?
这个认知比什么清心法术都更有用,水湄儿瞬间理智回笼,急忙忙把自己藏到了晏晏身后,只露出了一双眼睛。
好在陆离原本就不看重女鲛的皮相,此时自然也不会嫌弃,反倒宽慰道:“如今最紧要的便是要弄清楚独尊教迷事,令弟身上的事情定能找到解决之法。”
水湄儿用蓝眼睛看他,第一次不带任何暧昧,只是静静点头,软声道了句:“谢谢尊者。”
而此时的风鸾已经将昏迷不醒的男修挪到了一旁,用灵力小心查探,确定前方不再有其他修士之后才道:“随我来,跟紧些。”
众人立刻收拢心神,与风鸾一道拾阶而上,悄然爬上了高塔。
不多时,风鸾便抬了抬手,传音道:“且停停,外面有动静。”
几人依言停住了脚步,冷玉还抬手加强了隐匿结界,哞哞也抓紧了东笙,一起扎进了风鸾怀里。
风鸾便小心地将两个小家伙拢住,而后悄然往前走了几步。
正前方便是一方窗子,并不算大,但因为此处已经位于高塔中部,稍微抬眼便能看到远处蔚蓝的海水,金色的沙滩,以及塔下聚集的一片片黑压压的人群。
系统也往下方看去,倒吸一口冷气:【人数着实不少。】
风鸾在心里沉声回道:“独尊教主能将这许多人隐匿在孤岛之上,数百年中都没有被人发觉,也着实是新鲜事儿了。”
系统想了想:【能坚持这般久,会不会是魔界一起组织的阴谋?】
风鸾毫不犹豫:“不会。”
这让系统有些意外:【宿主为何如此肯定?】
风鸾平静道:“因为我很清楚魔修的做派,他们所修之法皆是逆天而行,若真的是魔界的算计,必然不会只有这么一座岛,就算真的只布置了这一处地方,那么在聚拢到这些人之后,也根本不会加以掩饰,而是会直接制造种种祸端来危害人间。”
系统不解:【什么祸端呀?】
风鸾并未说出猜测,只是拿出以前发生过的事情举了个例子:“仙魔大战之时,魔界利用饮用之水散播血虫疫病,短短半月便灭了一国。”
系统感觉自己刚刚编辑好的瓜子儿都要吓掉了。
虽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但其中透露出来的魔修凶狠着实令人胆寒。
而就在此时,塔内灵力骤增。
东笙年幼,立刻被刺激的炸了毛。
风鸾立刻捏住了它的嘴巴,又安抚似的用自己的额头碰了碰小家伙柔软的发顶,这才重新朝窗外看去。
很快,便看到有个女子从塔顶飘然而下。
身着皦玉色长裙,赪霞色飘带勾勒出纤细腰肢,分明是从高处落下,衣裙却丝毫没有往上飞散,而是很自然地垂落。
即使只是背影,也觉得飘渺如仙。
待她悄然落在距离窗口不远处的一朵云霞上时,便能看到女子侧脸。
姿容惊人,圣洁无比。
最为显眼的便是那如玉肌肤,在黑色高塔与一群黑袍教众的映衬下越发显得清逸出尘。
水湄儿惯是喜欢美人的,看到女子后先是止不住惊叹,但很快便想到这人怕就是独尊教主,急忙忙将脸上的赞赏收起来,转而变成了忌惮和恼恨。
她拿捏不准对方的修为,便想要转头询问。
结果便看到冷玉定定地看着那人。
水湄儿微微一愣,然后就凑过去,伸出手轻轻拽了拽冷玉的衣袖。
冷玉便转头看她,面露不解:“公主何事?”
水湄儿一脸认真:“我比她好看,你看我就行了。”
……???
不过冷玉很快回神,笑容无奈又宽容。
虽说与女鲛的第一面就是从牵手开始,但冷玉从来没有因为对方的亲近而厌烦。
终究年龄相差悬殊,冷玉已经上千岁,自然不会与小姑娘计较,甚至还觉得这般直率单纯的模样颇为可爱,看她就像是看女儿,故而此时也温声道:“公主自然比她漂亮,只是我看她并不是因为这个。”
水湄儿不解:“还能因为什么?”
冷玉沉默片刻,再次将目光投过去,低声道:“我觉得这个人颇为眼熟,但我有些记不起她到底是谁了。”
即使知道对方是魔修,即使清楚自己大抵是在仙魔大战之时见过此人,可到底时移世易,记忆难免模糊。
但是对风鸾而言,她在大战之后就闭关,中间的岁月不过转瞬即逝。
她就像是被时间遗忘了千年。
那些本来早就该被埋葬掉的过往,就连冷玉都无法记得十分清晰,风鸾却一眼认出对方,开口便道:“那是莫刹。”
冷玉表情微凝。
这个名字在魔界也算有名气的,但是如今的修真界连魔界的存在都快忘记了,自然不知道对方名姓。
晏晏便小声问道:“那是谁呀?”
风鸾盯着女教主的背影,语气轻轻:“魔修,善做人偶,”声音微顿,她朝着下方看了看,目光在最前面的数名亲传弟子身上略过,补充道,“也可以称之为活尸。”
晏晏倒吸口冷气。
显然独尊教教主确实是魔修,而且,万万没想到,这居然还是个自家师尊认识的人!
冷玉则是低声道:“但我记得,大战之时莫刹就已经入了魔婴境界,惯不屑于用毒,怎么如今倒是要借用毒物来辅助制作人偶了?”
风鸾淡淡道:“多半是受伤极重,魔气无法凝聚,这才不得不使用下作手段。”
“风姐姐怎么知道的?”
“当年就是我带人把她打伤的。”
冷玉:……哦,那没事了。
但风鸾很快便道:“虽然当时她伤势极重,甚至无法返回魔界,但是经过这般久的时候总该养回来许多,这些教众只怕也帮助颇多。”
冷玉立刻想到了还在楼梯上昏厥的男修,以及被抽走灵魂的亲传弟子们,惊讶道:“风姐姐的意思是,莫刹筛选弟子,炼化其灵魂化为己用,借此疗伤,然后用他们的肉身做人偶?”
风鸾颔首,然后便不再说话,只是定定的看着莫刹,在心中思量着应对之策。
而此时的莫刹并没有发觉自己已经被人盯上了。
或者说,在这岛上呆的时间太久,她早就失掉了曾经的警惕心,每天琢磨的只有要挑选好吃的灵魂,以及如何能够寻找神鸟,自然不会料到会有人摸到她认为坚不可摧的高塔之中。
估计独尊教上下都不会料到,对自己千依百顺的黑蛇们居然会早早留了退路。
连高塔里都敢做传送法阵。
莫刹完全没注意到风鸾等人,她站在祥云之上,低头看着黑压压的人群,脸上一片清冷矜贵,但心中却是冷笑连连。
一场仙魔大战,修真界损失惨重,无数大能或闭关或陨落,可以算得上是惨胜。
但,即使是惨,那也是胜。
魔修落败后被迫退回了资源贫瘠的魔界,应允不涉足修真界,同时意味着放弃了大片灵力丰沛的山山海海。
莫刹因为伤重,连返回魔界的能力都没有,被迫留在此处。
本以为自己的命数将尽,却没想到这般久的时候过去了,居然半点事情都没有。
仅从此事上便能知道如今修真界何等萧条,那些宗门根本掌控不了这大片海域,与当初众多门派欣欣向荣的景象大相径庭。
对于修士而言,何尝不是一种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