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第九十三章

独孤绮的表情凝固,有一瞬间怀疑自己听错了。

她那温温柔柔的太傅大人,怎么可能用几乎要让她沉溺的语气,说出这么残忍的话?

独孤绮浑身发凉,身体不由自主的战栗,好似浸泡在寒冰池中,冷的她五脏六腑都被冻结。

而刚刚还拒绝了她的太傅,仍然用柔软的眼神凝视她,葱白的手指轻抚她的脸颊,怜惜的说着心疼她的话:“很冷吧?日后莫要再穿的这么单薄出来……”

独孤绮迷茫的看着太傅,艰涩中带着希冀的问道:“太傅,你既然不喜欢我,为什么还要对我这么好?”

太傅深深的看着她:“因为人与人之间并不只有爱情,作为师长,我喜欢你的勤奋聪颖,作为臣子,我敬重你的公主身份,所以即便我不爱你,我依旧愿意对你好。”

独孤绮怔住,心中好似打翻无数调料,酸甜苦辣齐齐涌上心头,竟让她苦中作乐的生出自我安慰的想法——太傅能这样想倒也不错,总好过她与太傅因这件事渐行渐远,直至连朋友都做不成。

只要她们还能时常见面,还能像往日般教学功课,那么……即便没能和太傅在一起,她也心满意足。

独孤绮原本是这样想的。

可自这日之后,她的生活一下子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皇帝迟来的宠爱来势汹汹,不仅将她抬为唯一拥有封号领地的公主,在发现她满腹诗书后,甚至破例让她进入御书房,与太子共同看奏折。

如此大的殊荣让外界议论纷纷,而在民间里,更是有流言不胫而走——倘若她不是女子,如今的东宫之主,可就不一定是现在的太子了。

消息传到东宫时,太子的笑容未变。

他不徐不疾的喝着茶,看的十分透彻:“父皇只是因为亏欠楚妃娘娘,这才对六皇妹如此纵容,小六终究是女子,女子还能翻身做主不成?你且瞧着吧,用不了多久,她便会回到后宫里学着弹琴刺绣,为日后嫁人、相夫教子而愁。”

太监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连连奉承起太子的目光如炬。

就在太子怡然自得间,另一位太监连滚带爬的进来,趴在地上不敢抬头,战战兢兢道:“太、太子殿下!太傅大人他、他向陛下启奏,想要去教导六公主!”

太子的神情猛然僵住,难以置信道:“不可能!”

太傅乃朝中高位,虽为后宫所有皇子皇女的老师,但所有人都知道,他真正要教导的学生只有太子。

越渔之前说独孤绮是她的学生并不算错,私底下教一教也没问题,但她这会在明面上启奏,意义瞬间就变了,相当于现代的跳槽,从太子这边的人,转变为支持独孤绮,哪怕独孤绮是女子,这件事也足以引发轩然大波,让太子心态大崩。

因为……越渔不仅仅是太傅,她的身后还站着当朝左相,国之半壁。

左相是不可能随着越渔胡闹的。

哪怕太子年纪增长,老皇帝对他的猜忌渐深,但太子终究是太子,在位十几年,远不是一个刚从冷宫里出来的独孤绮可以对抗。

更何况,独孤绮还是个女子!

然而越渔压根没跟左相多叭叭,她先斩后奏的来了个跳槽,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上奏,莫说朝臣们吃惊的看向左相,就连老皇帝都愣愣的看向他。

左相沉稳养气多年,就因为这事,回家拿着教尺追着越渔打。

越渔的温雅人设悄然崩塌,为了不挨揍跑的上跳下窜,最终因为不肯低头,被罚在祠堂里与祖宗灵牌面面相觑。

出了冷宫后,独孤绮的消息总算是灵通不少,加上珮茭在旁协助,她很快在几天后弄清楚始末。

一得知爱慕的太傅大人因为自己受到家法惩罚,她霎时坐立不住,几乎想立刻出宫、去丞相府里看望越渔。

珮茭提前得过越渔的叮嘱,在关键时刻劝住独孤绮,让对方不要因为一时的儿女情长、使她的付出付之东流。

独孤绮听后久久沉默,最终还是忍耐住私情,将心思放在事业上。

此事过后,朝中风向越发扑朔迷离,皇帝渐老,情绪一天一个样,今日忌惮太子青年体壮、便带着独孤绮上朝,明日被楚妃的枕边风一吹,又带着独孤绮上朝,后日听着认命的丞相夸赞六公主,双叒带着独孤绮上朝……

在所有人的懵逼里、皇权社会的笼罩下、现代人暗搓搓的轰炸营销中,独孤绮在民间的声望渐渐与太子持平,甚至有压过一头的趋势。

可她一点也不开心。

独孤绮近来越发寡言少语,威望见长的眸光里再无三年前、与越渔初见时的畏畏缩缩。

她批阅奏折干脆利落,皇帝下发的每一件事情都处理的漂漂亮亮,每逢文会必夺魁首,让一众学子甘拜下风,心甘情愿的为她所驱使。

可她就是不快乐。

因为她已经很久、很久没与太傅独处过,记忆里的湖上凉亭赏景、蔷薇园中作诗、卷着书籍轻敲她的头,遥远的似乎都是上辈子的事情。

独孤绮知道,太傅在远离她,在松开牵着她的手,在一点点的、缓慢的收回曾经的宠爱与温柔。

她两年前就隐约有了预感,只是那时的她不愿意相信这件事,也不肯接受事实,为此一直用忙碌来麻痹自己,也用这个借口来给太傅的行为做掩饰。

可是……

一晃两三年过去,她从十五熬到十八,从冷宫里的公主熬到太子仇视忌惮的对象,她的太傅却一声招呼都不打,就想远离皇宫、远离她!

独孤绮忍了这么多年,如今再也忍不住。

她在知道越渔想走的那一刻,便派人将对方劫到宫外私院里,如今从马车上下来,她脚步不停,披着一袭黑袍,进入房间中。

屋内,越渔坐在窗边,青衣如竹,清隽雅致,挽袖倒了两杯茶水,尔后对独孤绮微笑:“公主,请。”

独孤绮眼也不眨的看着她,仿佛要将这些年空缺的都补回来。

朦胧的水雾袅袅升起,模糊了越渔的眉眼,独孤绮这才上前,在对面坐下。

越渔端起杯子,轻抿一口,旋即发出轻笑。

独孤绮手指蜷缩,声音沙哑:“太傅笑什么?”

越渔坦然道:“当然是在笑公主。”

独孤绮呼吸微滞,半晌后手掌握紧,指甲陷入血肉里,即便竭力压抑着心中的百般情绪,话语仍在颤:“在太傅眼里,我就是个笑话吗?太傅……你到底想要什么?!”

越渔凝视着杯中茶水,语调不紧不慢:“公主误会了,我的笑没有其他意思,我只是在笑……你凭什么认为,区区一个公主,就能将我留住?”

独孤绮瞳孔收缩,豁然起身:“什么意思?”

越渔柔和的看她:“公主,你是不是忘了,我不仅是你的太傅,也是丞相独子?”

外面乍然传来兵戈声,似是有人在往里面闯。

越渔施施然的起身,拂袖的姿态令人心折,独孤绮却看的恐慌不已,蓦然上前抱住她,近乎哀求道:“不要走,求求你……太傅,不要走!”

越渔抬手,轻抚她的发丝。

独孤绮的心中不可自抑的生出浓烈的欢喜,她渴望着越渔的亲近,也泛起浅浅的希冀:“太傅……”

越渔打断她的话:“抱歉。”

独孤绮身体僵住。

越渔想要松开她的胳膊,发现她死死的搂着不放,不由叹息:“公主既然爱慕我,就不要在我面前做这种胡搅蛮缠的事情,临走之前,我想记住公主最美好的一面。”

他还是这么温柔。

温柔的让独孤绮无法放手。

想到以后再也见不到他,独孤绮闭了闭眼,猛然挥起手刀,将少年打晕放到床上,旋即自己抽出长剑,满含戾气的杀出去。

独孤绮原本不会武。

是太傅心血来潮让她去学的。

幸运的是,她的武学天赋与读书天赋一样高,纵使才学了三年,也能在人群里杀出一条路。

逼退了来救援越渔的人后,独孤绮持着滴血的利刃,回到房间里。

越渔还闭目睡在床上,珮茭此时在一旁伺候,瞧见她进来,珮茭无声的来到她身后,轻声道:“太傅一刻不归家,丞相便会日日来袭,时日一久,只怕……”

独孤绮不语,在床边坐下,伸手描摹着越渔的眉眼,最后在她红润的唇上停住,喃喃自语道:“因为我只是个公主,所以没办法和丞相对抗吗?”

她静静坐着,似是在思考什么,过了许久,她忽而想通一般,松开眉头:“既然如此,那就只能登基为帝了。”

待她成为九五之尊,就能无视丞相的意愿,将她的太傅大人,永永远远的囚.禁在深宫里……

越渔一觉睡醒,发现外面的世道变了。

太子在位十几年,因为迟迟不能当皇帝,憋的心态扭曲,毅然逼宫想要赶老皇帝下台。

而在关键时刻,六公主率领宫中禁卫,拼命救下了皇上。

一番血战后,太子见势不妙,于东宫饮毒酒自尽,老皇帝受到惊吓,卧床不起,前朝群龙无首之际,由左相出面,请出立大功的六公主,暂代皇帝之职。

——值得一提的是,除了太子外,独孤绮原本还有两个哥哥,但在逼宫这日,尽皆死于不明aoe。

越渔醒来的这天,已经是独孤绮暂代皇帝的第七日。

她的脑袋晕晕乎乎,嗅着空气里残余的檀香,又有昏睡的迹象。

关键时刻,系统在她脑海里放起土嗨广场舞,硬生生把她惊醒。

“我这是……在哪?”越渔扶着头,撑着床坐起,环视着精致华美的宫殿,若有所思道:“有点眼熟,好像在哪见过。”

“太傅想不起来吗?”

一道声音陡然插.进来,独孤绮身着绣着龙纹的常服,来到床边坐下,定定的注视着越渔:“这里是冷宫,是我自小生活的地方。”

越渔恍然,随即面露古怪:“你修缮冷宫做什么?看这里的装饰……也不是一天两天就弄好的吧?”

独孤绮翘起唇:“太傅这么聪明,不如自己猜猜看?”

越渔:“……”

她要能猜的出来还问个毛线。

见她不说话,独孤绮神色微沉,似是焦躁于她的不理会,主动开口道:“这是为太傅准备的……”

独孤绮脸颊微红,看着越渔的眼里终于浮现不加掩饰的痴迷:“我想将太傅藏起来,想让太傅的眼里只有我,太傅不爱我没关系,疏远我也不要紧,我现在是皇帝了,就连丞相也不能违背我的命令,将你从我身边带走。”

越渔扬眉:“你能成为帝王,其中必然有我爹的助力,他不会无缘无故的帮你,除非你利用我,和他达成了交易。”

交易是什么自然不用多说,越渔想强调的是:“强行留住我,你就相当于是毁约了吧?”

独孤绮丝毫没有遮掩的意思,她笑容浅浅道:“是啊,我毁约了,从一开始,我就没打算将你交出去,幸好左相并不相信我对太傅的爱意、只当我是在利用你,所以才轻而易举的信了那份条例。”

越渔:“……”

丞相爹,你被坑的好惨。

越渔在心中忏悔,顺便帮老婆的份一起忏了。

剧情走到这里,越渔的心态越发平稳,因为她知道,最后的时刻就要到了。

她抬眸看向独孤绮,脸上常挂着的笑渐渐收敛,直至面无表情:“公主一定要这么任性吗?”

独孤绮的眼中掠过一抹慌乱,咬着唇辩解道:“我没有任性!我是真的爱慕太傅,想要与太傅……一生一世一双人。”

越渔无视她的羞涩,淡淡道:“可我不愿意,我本来就只是想与公主玩玩而已。”

独孤绮愣住,迷茫的看向她:“……什么意思?”

越渔重新绽开笑容,笑意却与往日的温柔截然不同,无端端的带着几分轻佻:“公主不会以为我对你好,是我乐意做无本买卖吧?我只是看不惯太子,厌恶那些瞧不起女子的人,所以心血来潮的想要玩一玩你,试着将你当储君培养……如果一切顺利,那我会玩的很开心,如果公主中途意外身亡,那我也不会出事,大不了之后依旧当我的太傅,老老实实的辅佐太子。”

越渔对独孤绮露出赞叹的笑,一如曾经夸赞她的策论精妙:“公主不愧是我精心挑选的玩具,果然很厉害,居然真的坐上帝位……太傅很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