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收红薯了(捉虫)

天灰蒙蒙的,氤氲的薄雾有一种深秋特有的味道。

年年站在孟二妮家大门前的沟堑上,看一眼井台附近朦胧的人影,马上又收回视线,紧盯着从于老全家到井台的那一条线,旁边的保国跟他一样紧张。

人影突然一阵骚动,年年下意识地看过去,发现,于老全居然从西边孟家倒塌的老宅子里出来了。

年年和保国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个人同时还变换了一点姿势,从正常的站变成了预备跑。

于老全走到老槐树下,拿起夹在树杈上的钟锤,在大铁钟上“当当当”敲了几下,不等钟声落,就大声说:“今儿分东南那块红薯地,天一亮……”

没有人听他后面的话,当他说出“东南”两个字的时候,等候的人就全部“嗷”地一声大叫,冲了出去。

年年和保国提前就站在井台东面,有地利优势,冲在人群的最前边。

东南的红薯地,就是南街最东头几家对着的那块地,两个多月前田素秋捏到的老梨树,就在这块地的北面,紧挨着村子,所以没几分钟,年年他们就跑到了。

年年和保国到底是孩子,虽然抢跑第一,还是被几个身高腿长的大人超过了,他们到的时候,已经有五六个人分散着站在红薯地的地头。

红薯和其他粮食的分配方法不一样,不是把红薯全部出出来后,集中起来按人口分配,而是分地——根据人口,把红薯地临时给分了,每家几畦。

分完后具体怎么收,那是各家自己的事了,生产队不管。

单就储存而言,红薯算是一种相当娇气的事物,有外伤的红薯很快就会坏掉,基本没办法保存。

如果按麦子、蜀黍那种分法,集体出红薯——用架子车拉到场里按质量、重量、人口重新混合称量分配——各家再装车拉回自己家,红薯得多好几道磕磕碰碰的程序,一大半红薯得破皮,所以,生产队这种分配方式是最合理的。

但因为地形、树木、坟地等各种因素,一大块红薯地的不同位置,红薯的质量和产量可能会有些许差别,所以,每年分红薯地,都是一次长跑比赛。

春来昨天收到了来自于宝贵的内部消息,知道今天早上要分红薯地,但五队的红薯地有两块,另一块在保山家北面,也就是后街那片桑园的东面,不过,于老全是个比较称职的队长,宝贵从他那里套不出今天究竟分的是哪一块,春来只好让年年提前等着。

春来自己不能来抢,全队人都知道他跟宝贵、永顺和小五的关系好,他如果早早等着抢,就把宝贵给暴露了。

年年和保国抢到的位置很不错,年年抢到的几畦,中间有一棵老柿树,保国抢到的,南头边缘上,有一棵非常受孩子们欢迎的怪树,这棵树一半是柿子,一半是山楂。

没有坟堆,树也只有一棵,杂什占地少点,红薯相应就多点,如果抢到的是最西边那一片,又是树又是坟的,一畦能比别人少收十几棵红薯。

清早已经有点冷了,年年和保国都揣着手,等队里执事的来详细划分给各家。

天完全亮了,于老全和孟连登拿着记录本过来,春来、刘老三和一大群人也跟着来了,看到年年占的地方,春来悄悄伸了下大拇指。

分这个是数地畦的,速度很快,转眼就到了年年这里,七口人,三畦半,因为往年欠下的工分,只给三畦。

于老全和孟连登一说完,年年和春来不等他们往保国占的地方走,就开始弯腰薅红薯秧。

家里人很快也来了。

今天是星期四,学校的劳动课,所以雨顺也背着祁好运一起来了。

今年的红薯不错,单株的红薯个数多,个头也比较大,大家心情都很好,相邻的几家隔着老远说说笑笑,红薯地洋溢着快乐轻松的情绪。

年年还小,手上没劲,薅红薯秧很吃力,田素秋和风调来了之后,就不让他薅了,他跟着春来收红薯,就是春来用叉子把红薯剜出来后,他把红薯都归拢到田埂上。

红薯入窖之前,要先收拾干净,还要让日头稍微晒一晒,这么做可以延长红薯的保存期,而在这之前,红薯秧要先拉回家,所以,不能让出出来的红薯扔的满地都是,要不架子车没法走。

祁好运已经九个多月,会坐了,雨顺用红薯秧铺了个临时坐垫,把她放上去,自己和田素秋、风调一起薅红薯秧。

祁好运很乖,只要家里几个人不时和她说一句话,她就咿咿呀呀地自己玩,不哭也不闹。

事实上,雨顺和年年开学后,田素秋经常带着她上工,到了地都是这么做的,把她放在地头的树荫里,过个十分八分钟,远远地喊她一声就行了。

太阳出来了,春来已经热得脱了外面的布衫,上面只穿着一个粗布背心,雨顺背起好运,回家做饭。

年年有点渴,跟田素秋说了一声,想去祁老成家借水喝。

离村子近就有这点好处,他去年去祁老成家借水喝的时候,祁老成还给了他半个煎饼。

田素秋说:“回家喝吧,今儿清早起恁早,也顺便吃点馍。”

年年眼睛一亮:“醂(音,lǎn)柿1今儿第四天了,中吃了吧妈?”

田素秋笑骂:“你个小鳖儿,真是个吃嘴精,天天就记着吃咧。”

这就是中吃了。年年撒腿就往家跑。

他回到家先喝了一大碗水,然后就去偎在灶火边的盆里扒着找稍微软点的醂柿。

雨顺看他快把盆给翻得底朝天了,才找出三个,过来麻利地又拿了三个:“给,这几个都中了。”

年年往布衫袋子里一塞,捂着布袋口就跑,一出大门,正跟一个人撞在一起。

“保山?”

保山捂着被撞得酸痛的鼻子:“唔,磕死我了,你跑镇快干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