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路遇

风调、雨顺对串门有记忆以来,晌午饭都是大锅菜和蒸馍,今天也一样,主食是蒸馍。

偶尔也会吃烧饼,但那太少,可以忽略不提。

年年受惊吓的劲一时半会儿肯定过不去,而且他控制不住老想起那一大片花大姐,一直恶心想哕,香喷喷的大肉炖海带粉条,他却吃不下去,风调和雨顺拍着哄着,才勉强吃了几口,就一直抱着风调的胳膊,等着她和雨顺一吃完就回家。

吃早饭时听见风调说吃完晌午饭就走,年年十分不乐意,他知道保山、高永春他们串门经常都是天黑了才回到家,姨奶奶家不是姥姥家,年年没想玩到天黑,可他好不容易串一回门,至少要吃够三顿饭再走吧?

这会儿年年不那么想了,他想赶紧回家,他想在自己家的床上睡一会儿。

贵临和福临不管怎么挽留,姐弟三人都坚持要走,兄弟两个提着馍篮出来送他们时,两脸愧疚,福临只比雨顺小一个月,他已经能看出来自己奶奶对风调他们的怠慢。

贵临就更不用说了,他前几年发现这一点后,一直在尽自己所能补救,可他今年也不过十七岁,家里由不得他做主。

因为奶奶给风调他们用掺肉少的扁食馅儿,在他们到来时把麻糖和点心藏起来,他跟奶奶吵过好几次,可没用,他只能吵,不可能把已经藏起来的东西再拿出来给风调他们吃,下次奶奶还是继续这么做。

红梅和东菊、东兰几个跟贵临、福临一起,一直把祁家姐弟送到村口才拐回去。

小姐妹们约定,等八月份司曹砦会时候再见。

司曹砦是南大殿的西邻,一个村子两大姓,司和曹,老姑奶和老妗奶家都是那里的。

老姑奶和姨奶奶都姓曹,老姑奶从曹家嫁到了本村的司家,晚一辈的姨奶奶则嫁到了南大殿。

祁长寿的母亲和姨奶奶是一母同胞的姐妹,老姑奶是祁长寿的姑奶,一般到了春来、风调这一辈,和老姑奶之间的关系就该淡了,就算见面还很亲热,也不会再当亲戚走动。

可祁长寿和田素秋这个家的亲戚特别少,老姑奶对后辈孩子又特别亲,逢年过节和司曹砦会的时候,祁长寿都会去看看老姑奶。

和老妗奶的关系风调他们都搞不清楚,他们是跟着红梅几个人随口叫的,和老妗奶的交集也只限于姨奶奶这里,所以老妗奶再刻薄,风调也不放在心上。

司曹砦比较小,一年就一个会。

风调他们其实更愿意去老姑奶家串门,因为老姑奶不偏心,不会刻意怠慢哪一个亲戚。

离开了南大殿,年年的精神好了一点,可能是看不见那棵存在感特别强的大椿树了。

三姐弟在正午的大路上走,虽然路两侧有桐树,一路都有凉荫,三个人还是没走出多远布衫的脊梁就湿透了。

六月末的太阳炙烤着大地,麦茬地白花花的,大路中间也是白花花的。

年年口干舌燥,看着前面没有尽头,也没有一个人影的路,他觉得自己永远都走不到家了。

他们来的时候拿了十四个蒸馍,姨奶奶回了六个,篮子比来的时候轻多了,风调擓着还是觉得很沉,可看着年年腿都拖不动的样子,她不得不狠狠心叫住雨顺:“给,你擓着篮,我背着孩儿走一会儿。”

“我能走动,不叫背。”年年听见风调说话,赶紧往前跑了几步。

风调把馍篮塞进雨顺的手里,紧走几步拉着年年,蹲下:“快点,要不镇热,咱得搁路上多走半晌。”

年年看着风调的背:“你脊梁都叫湿透了。”

风调说:“对呀,左是透了了,背着你不还这样?”

年年只好爬上去。

终于看到了薛家店南边的小桥,可他们突然发现,小桥两头的路两侧,竟然有很长一段没有树。

走到最后一棵桐树的树荫里,雨顺佝偻着腰说:“姐,我真走不动了,我觉得前头那一段会给咱晒死。”

雨顺放下年年站住,擦着汗看前头白得晃眼的路。

麦假前那次大雨后,柿林往东这一带就没再下过雨,地里的墒倒是够,所以蜀黍能顺利地种进去,但路上已经成了土窝,路中间的虚土随随便便就能没过脚面。

风调纠结:“走,老热;不走,咱就左到不了家,得搁这儿一直受热。”

雨顺说:“我真的走不动了,不是故意不走。”

年年说:“我不怕走,我怕日头晒慌。”

风调环顾四周,看到西面一块地里的一片老坟:“那边有柳树,要是弄俩柳条帽带着,就不怕晒了。”

雨顺说:“老远,能跑到那儿,也给前头那一段跑过去了。”

年年转着圈看,希望发现棵近点的柳树,结果看到东南方向过来两个黑点,他扯扯风调的布衫:“姐,那边有人。”

风调和雨顺同时扭头看。

那两个人没有走大路,而是从麦茬地斜着往这边走。

雨顺说:“他们不嫌晒得慌?”

风调说:“图一头吧,虽然没凉荫,老晒慌,可路近了,走得时间短。”

年年说:“一会儿咱也从地里斜吧?”

风调说:“不中,你老小,好多麦茬都可高,还有(田)埂,你走着会可费力。”

她帮雨顺擦了把汗说:“咱坐这儿歇一会儿,就一会儿哦,不敢时间长,越歇越不想走。”

雨顺一屁股坐在了靠近地那边的杂草上:“我快使死了。”

年年坐在雨顺身边,感觉到一阵微微的凉意吹过脸庞,他张开嘴:“哈……哈……哈……”

风调和雨顺看他:“你干啥孩儿?”

年年说:“喝风,我老渴,风是凉的。”

风调本来要在年年身边坐下了,闻言犹豫了一下,重新站直,抬脚就走:“我去折柳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