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串门(一)

从柿林到南大殿,中间要经过两个村子,岳家寺,薛家店。

怕路上太热,田素秋早早就让三个孩子出门了,就算这样,走到岳家寺时,年年还是渴得想拐回去。

年年思想很坚强,可小腿小脚不给力,过了岳家寺后,他脚疼,腿酸困,拼了命也还是拖累的姐姐慢慢走着将就他,因为他坚持不让风调背他。

一阵清脆的铃铛响,一辆自行车从他们身边带着一阵凉风跑过去,车上满满当当,父亲骑车,母亲在后座上抱着一个看上去跟祁好运差不多大小的,前面横梁上挤着三个大点的。

年年拖着腿,羡慕地看着远去的自行车:“咱要是有自行车,我再过一小会儿就能喝着水了。”

风调第五次把馍篮递给雨顺,自己在年年跟前蹲下:“快来,要不咱晌午也走不到姨奶家,不光你,您顺姐俺俩也得叫渴死。”

雨顺转头,默契地舔了舔自己干燥的嘴唇。

年年没辙了,爬上风调的脊梁,搂着她的脖子。

速度一下快了好多,年年也有心情东张西望了。

和柿林差不多的风景,白花花的麦茬地一眼望不到边,中间有几片老坟,坟上的柳树和柏树枝叶茂盛,老鸹在树中间飞来飞去;还有两个花圈颜色尚且鲜艳,只是被雨打得破败零落的新坟;靠近路边的新坟上,子孙葱长的很旺,绿莹莹的一大簇。

岳家寺的蜀黍可能种的早几天,苗已经出来了,刚钻出土,小小的、嫩绿嫩绿的。

日头太晃眼,年年看着看着,眼睛就闭上了,等他再睁开,先听到的是“哗啦啦”的流水声,他们正好走到一座小木桥上,桥下的小河水有点泛黑。

年年去年来过两次南大殿,知道这条小河在薛家店的南边,他赶紧往下秃噜:“姐,咱可走镇远了?”

风调没有阻止,她放下年年,擦了一把脸上的汗:“嗯,你看,快到了。”

年年往东南方向看,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木,下面的房舍清晰可见,那就是南大殿了。

同时,他也看到了路上络绎不绝走亲戚的人们,几乎都是以家为单位,父母领着一群孩子,极少有单个人的,像他们这样只有几个孩子的也很少。

走在他们前面的两家人都是父母带着一群孩子,可这两家人看上去天差地别:

第一家,所有人衣服都没有补丁,且干干净净。

父亲的脖子上驮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怀里还抱着个一岁左右、看不出性别的孩子;母亲手里牵着一个跟年年差不多大的女孩,旁边跟着两个更大的,看起来比风调大一点的男孩??着馍篮,跟雨顺差不多的女孩手里抡着一根杨树枝,一边走一边甩着玩。

父亲驼一个抱一个还很轻松的样子,他还能指着远处的老坟地吓唬孩子:“看见没?谁要是到姥姥家不听话,哼哼唧唧一直闹人,那些坟里的黑老婆黄昏就会爬出来,去他家挠他的脚心,揪他的鼻子,掏他的耳朵,最后‘嗷呜’一声给他吃了,还再……”

“啊——,不叫挠我的脚心呀,不叫揪我的鼻子呀,不叫吃我呀……”脖子上的小女孩十分配合地发出尖叫。

男人得意地哈哈大笑。

擓着馍篮的少年鄙视父亲:“伯,你成天咋光会说封建迷信故事吓孩儿咧,就不能讲点英雄人物故事?”

父亲说:“英雄人物死以后就成神仙了,去天上享福了,他们没工夫黄昏出来吃小孩儿嘛。”

……

另一家的父母比较年轻,可一家子给人的感觉很窝囊,只有母亲勉强算干净,至少她头发是梳过的。

父亲和三个孩子的头发都是锈得看着就让人难受。

三个孩子虽然脸洗的也算干净,布衫也都没有补丁,并且也不脏,可整体给人的感觉就是蓬头垢面,腌臜的不行。

这家的父亲光着上身,灰色的布衫搭在肩头,裤子的膝盖和屁股都粗糙地逢着大补丁,他正在踢打最小的男孩子,一边踢一边骂:“不叫你来非来,没走二里地你就哭,哭哭哭,哭您妈了个咧你哭,哭死老子也不会管你,我还使的不行咧……”

被打的小儿子哼哼哧哧地哭,一男一女两个大点的孩子战战兢兢地抓着母亲的衣服,尽量远离父亲。

年年迷迷糊糊地就说了一句:“跟保国他伯一样恶心人,光会打独个儿的孩儿。”

风调说:“老三大爷没他镇窝囊。”

雨顺感叹:“反正总是有更恶心的人。”

越来越接近南大殿了,路上的人流更加密集,绝大部分都是走路,偶尔有一辆自行车路过,引来一片羡慕的目光追逐。

走到南大殿的村口,那个窝囊父亲又给了小儿子一脚。

驼一个抱一个的男人忍无可忍说了一句:“兄弟,差不多妥了哦,眼看到孩儿们的姥姥家了,你还这样,老人生气不生气?”

窝囊男人呸了一声说:“我根本就不想来。”说着,他还真的停下不走了,斜眼看着女的。

女人也站住,哭丧着脸扭头看别处。

风调牵着年年和雨顺绕过这一家,向村子里走去。

姨奶奶家在村子的中央地段,坐南朝北的庄子,南屋房上新崭崭的红瓦昭示着比绝大多数乡邻都优越的家境。

和柿林不同,南大殿的大街不是个沟,两边的人家不在高高的沟堑上,他们村比较平,两旁的庄子从大街的路自然过渡过去,只略微比街道高出一点,各家大门前都很宽敞,都是疏疏落落一片树。

姨奶奶家大门前种的是榆树,小路从榆树中间穿过去,两旁最大的两棵榆树上,过年时贴的吉祥封还没掉,一边是“树木兴旺”,一边是“富贵绵长”。

大门前扫的干干净净,还能看到潲水的痕迹,大门开着,年年丢开风调的手跑进去:“姨奶奶,俺来啦——,俺来看你啦——”

院子里已经很热闹,今天来的亲戚有好几家,风调他们算比较晚的,前面来的人已经在吃第一顿饭了。

看到他们进来,一群孩子停下吃饭看,几个大人笑着打招呼:“风调、雨顺,还是您俩领着年年来呀,您妈搁家弄啥咧每回都不来?”

风调笑着回答:“表姑,姑父,舅,妗,您镇早啊!俺家有点事,俺妈今儿没法来。”

有人过来接过了风调手里的馍篮,是姨奶奶的大孙子杨贵临,他热情地指着凉荫里的凳子说:“老热,风调、雨顺您先去坐那儿,我给您舀饭。”

二孙子杨福临拽着雨顺的袖子:“顺姐顺姐,你快点吃饭,吃了咱出去粘麦季鸟”

年年跑到坐在堂屋的姨奶奶跟前,又说了一遍:“姨奶奶,俺来啦,来看你啦。”

他又看着旁边两个老太太说:“姑奶,妗奶,您咋镇早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