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驶出宫门,辘辘往前走,帘幔卷起半边,外面的人看不清车内,车内却对外界一览无余。

车子拐了个弯进入朱雀街,身边两个侍女,车前车后皆有宫人做护卫打扮骑马随行。

紫云将暖手炉递到花宜姝手里,笑道:“夫人入京以来还没逛过这盛京城呢!”

旁边芳云道:“这也没法子,入了京后时常下雪,今日可算是暖和些了。等到来年春日,冰消雪融,郊外山清水秀鸟语花香,可是踏青的好去处,到时夫人可一定要去看看。”

花宜姝微一点头,没有笑,只因她心里压着一桩事,并非真是为了逛街来的,所以笑不出来。

不多时,车轮沿着道路滚进了盛京城中最大的东市。

方才在朱雀街上时还有些发冷,一进入这东市便立刻感觉到不同,什么茶楼酒馆,什么瓦舍食肆,什么杂耍炫技……应有尽有,这里的人也远比朱雀街上多得多,一眼望过去挨挨挤挤,不觉连身上都暖了几分。

街边一家卖炊饼的揭开了锅,霎时一阵浓云似的热气涌了出来,旁边又一家露天炮肉的撒上了佐料,一股焦香长了翅膀似的直往人鼻子里冲。

身边的侍女倒很规矩没见什么异样,但花宜姝抬眼望出去,车前车后跟随的侍从都忍不住露出了馋样。

芳云道:“夫人可别见怪,虽则宫中美食多,但民间吃食也别有风味,太后娘娘也时常叫人从宫外带美食回去呢!”

花宜姝有些好奇,“当真?”

紫云赶忙道:“自然是真的,这宫外有一家名为雀先楼的食肆,主厨做的烤鸭颇得太后娘娘喜爱,一个月里娘娘少说要叫上三五回。”

太后的品味花宜姝是相信的,虽然她儿子是个不管好不好吃都一律往嘴里咽的闷葫芦,但太后却是个在吃食上相当讲究的人,已经去过太后那里不少次的花宜姝立刻让人叫了几只烤鸭过来,一只放在车里她和两个侍女分食,另外两只则叫车外的侍从分了。

但那些人却没吃,而是放在食盒里拎着,紫云见花宜姝看着他们,以为她心里不解,立刻解释道:“夫人有所不知,去年陛下刚刚登基时便有御史弹劾马上吃食很是不雅观,要求所有官吏公人都不得在马上饮食,但陛下一直不予理会,直到大半年前,有一名官员一边骑马赶着去上朝,一边在马上吃东西,经过闹事时受人冲撞,不小心被一根鸡骨头捅进嗓子,人就这么没了。”

芳云也道:“自此之后,陛下就下了令,闹市骑马时不准吃东西。”

花宜姝其实没仔细听,因为这件事她早就知道,甚至比这些侍女知道得更多,也因为她忽然想起了李瑜,俗话说论迹不论心,识人先识骨,李瑜这个人真正的好处从来不在他心里说了多少肉麻话,也不在他为你出头时有多少气概如山,只在那微小处、那看不见、那不细说的地方……

盛京城地价高昂,寻常官吏是买不起宫城附近房子的,但早朝时辰是固定的,晨钟响起没多久,官员就得上朝了。不得已买在偏远地方的官吏天不亮就得起身往宫城赶,夏日里还好,冬日起来真是个折磨,他们常常连朝食都来不及用,只得骑在马上一边赶路一边艰难地吃几口。

御史只看到这些人狼狈不雅的模样,却不体谅他们的辛苦。真不知是否盛京过于太平,还是那些御史已经没别的事可以上奏了,尽挑着底层官吏的难处来找事。

后来出了鸡骨头卡死人那回事,李瑜就将早朝时间硬生生推迟了一个时辰,为此还被御史误以为是天子贪睡懒怠,堵着他劝诫了两个时辰,还是张达先他祖父,工部尚书张国公站出来说是天子体谅他们这些老臣年老体衰,才将这件事化解了。

这位镇国公年纪虽大,却是一个真真正正为李瑜着想的老臣,也难怪张达先好几次差事办砸了,李瑜都能容忍他继续做龙武卫的统领。

花宜姝又想起前些天李瑜忽然下令让尚服局赶制一批手衣分发给宫人,安墨也得了两副,还兴冲冲过来和她说工艺好能做收藏品……

“夫人,可是想起什么开心事?”

紫云的声音将花宜姝从回忆中唤醒,她下意识道:“怎么?”

芳云便道:“夫人您方才笑得可开心了。”

紫云也道:“上次见您笑得这样开心,还是和陛下打雪仗的时候呢!”

然而开心不过一瞬,痛苦却是长久,一直到走完了整个东市顺便吃完了烤鸭,花宜姝都没能想到一份合心意的礼物送给李瑜。

这可真是叫人发愁。

眼见夜幕低垂,街上人也少了,芳云问:“夫人,可要回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