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幕(三更合一)

第九十八章

季清和回来了,虽然两人之间隔着一条走道,无法相拥而眠,但沈千盏还是觉得无比安心。就像一艘漂浮在海上的孤帆,终于寻到了另一艘船只,终于能够在茫茫大海中相互依偎,逐浪而行。

第二天,沈千盏带上乔昕,去找陈嫂。

这是前一天约好的。

等陈嫂休息够了,大家再坐下来聊老陈的身后事。

面谈很顺利。

陈嫂的情绪相较第一天时更稳定了些,她提了自己的为难之处,希望剧组能尽点绵薄之力,安排殡仪馆的车将老陈的遗体送回家乡。

她孤身一人前来无锡,人生地不熟,剧组于情于理都该将这件事安排妥善。

沈千盏答应下来,让乔昕去确认流程以及最快的动身时间。

聊完这些,沈千盏又向陈嫂告知了保险公司的赔付流程,让陈嫂耐心等待赔偿审批:“还有一件事。”

沈千盏笑笑,正斟酌着如何把昨晚与苏暂协商的,以千灯的名义再给她一笔抚恤费的事讲清楚讲明白时,她双手交互相叠,踌躇着问道:“沈制片,剧组是不是很快要离开无锡了?”

沈千盏一顿,暂时将刚才的话题放到一边,回答她:“对,无锡这边的取景结束,这几天就要转场了。”

陈嫂面色局促,稍稍有些不自然:“我还有个请求。”

“您说。”

“我公婆不放心我一个人带老陈回去,想让大伯一家过来帮忙处理。”陈嫂微微垂眼,低声道:“我人微言轻,公婆并不重视我的意见。他们执意要让大伯一家来无锡,我是考虑,与其他们不声不响的来了,不如沈制片你这边给安排一下。”

沈千盏没说话。

气氛在不知不觉中忽然变得紧张起来。

她双腿交叠,静静看了陈嫂半晌。

陈嫂被她打量得不自在,避开了视线假装去看不远处还在和殡仪馆沟通的乔昕。

良久,沈千盏移开目光,柔声道:“安排当然没问题,这也是正常要求。你放心,我下午就让乔昕联系你,尽快办妥。但具体的情况,可能还得等殡仪馆那边彻底落实下来。”

陈嫂见她宽容随和,又好说话,缓缓松了口气。

沈千盏又陪着坐了会,见时间差不多,借口剧组还有事忙,领着乔昕先行离开。

等走出陈嫂的房间,沈千盏脸上挂着的亲和温柔,彻底消失不见。

她寒着脸,疾步迈入电梯,一言不发地先回了房间。

——

午饭时,沈千盏特意招了苏暂回来商议。

她先将上午与陈嫂见面时所聊的内容复述了一遍,并未立刻说起自己的猜想。

苏暂在听到老陈大伯一家要过来时,与沈千盏的考虑如出一辙,他微微蹙眉,疑惑道:“陈嫂不是和大伯一家不合吗?”

沈千盏抿了口咖啡,淡声道:“合不合还是次要的,两家毕竟是亲戚,人死之事最大,什么恩怨都能暂时放放。”况且,陈嫂拿公婆说事,事件逻辑合理,情感上她仍是那个丈夫意外去世,无可奈何的弱者。

苏暂忽然想起一件事:“我们打算以公司的名义给她抚恤金这事你没说对吧?”

“正要聊。”沈千盏舔了下嘴唇,说:“她把我打断了。”

沈千盏这些年见识多了牛鬼神蛇、妖魔鬼怪,对人心险恶有很深刻的了解。

她同情陈嫂,对老陈猝死这起意外也抱有一定的愧疚与敬畏,所以想尽自己所能为老陈的家人尽尽心。

除了抚恤金以外,她私底下还替陈嫂考虑过怎么最大限度的保留老陈的赔偿款。

但说到底,这是人家的家务事,她操的这份心已经过界了。

如果陈嫂看得通透能接受她的好意,当然皆大欢喜。可如果陈嫂觉得她多管闲事,那她就是吃力不讨好,平白惹上一身腥。

所以沈千盏在措辞该如何说明这笔抚恤金时,真是头都抓秃了。

如果陈嫂当时没有打断她,沈千盏是打算以给孩子教育资金的名义将这笔钱私下通过公司账户转给陈嫂。

不过此刻,她反而庆幸自己被打断了,能够留以后手。

苏暂沉思片刻,说:“陈嫂这个要求并不过分,让乔昕去定机票。有些事如果要发生,光靠躲是躲不过去的,不如走一步看一步。”

沈千盏有心考他,问:“那还需要做哪些准备?”

“明天多留几个剧务在酒店守着,讲得通我们就讲道理,讲不通那就只能强硬点了。”

沈千盏与他的想法一致,闻言微微颔首,示意乔昕先按苏暂说的办。

——

这突然横生的枝节,令沈千盏有些不安。

季清和见她连吃个饭都心不在焉的,边给她布了两筷子苏坡肉,边开导:“考虑得多不是坏事,你和苏暂既然已经有了对策,现在就好好吃饭。”

沈千盏问他:“我是不是把人想得太坏了?也许老陈家就是担心陈嫂会吃亏,所以才让大伯过来帮衬下。”

季清和用筷子敲了敲碗沿,示意她先吃饭:“听说老陈在组里有个同乡?”

“是啊。”沈千盏皱着眉咬下一口五花肉,嘀咕:“剧务主任找小陈了解过,陈家的情况基本跟陈嫂说的差不多。大伯二伯一家全跟吸血鬼一样吸老人家的血,老陈看不过去,总想着帮衬父母,挺愚孝的。”

“而且,听说他们家在村子里挺混的,之前村长看不下去出言劝诫,结果被打到住院。后来就没人敢管陈家的闲事了。”

“如果只来大伯一家,掀不起什么风浪。”季清和说:“我看你准备了不少证据?”

沈千盏随口答道:“是啊,下午让乔昕打印出来的,还备了好几份。为了以防万一,我让乔昕联系了千灯的法务部,一旦有需求,让律师立刻过来。”

见她准备充分,只是单纯情绪上的不安后,季清和没再多说,盯着她吃完了一碗饭,又摸了摸她鼻尖:“感冒好了?”

沈千盏先是一愣,随即抬脚踢他:“你真当我是猫了。”

昨晚季清和走后不久,让生活制片给她送了特效药,她安稳得睡了一晚,今早起来就什么症状都没了。

见她嫌弃地皱着鼻尖,季清和倚着靠背,忽然说:“我明天中午的飞机,回北京后就有一阵子见不到了。”

他不说,沈千盏差点忘了。按原计划,明天本该是剧组大迁徙的日子。

她自觉地坐过去,挨得他近一些:“明决会替我接你吧?”

她这话说得巧妙,几个字偷天换日,全成了她的心意。

季清和曲指刮了刮她的鼻尖,低声道:“别让我在北京等你太久。”

——

隔日。

苏暂去机场接机,顺道送季清和。

商务车前脚刚出发,后脚事就找上门来了。

沈千盏正在房间和导演组开会,酒店的内线电话突兀的响起,吓了众人一跳。

她惊魂未定,眼皮直跳,缓了一下,让乔昕去接电话。

电话是酒店前台打入的,告知沈千盏有客人来访。

乔昕最近跟沈千盏形影不离,要不是季总在,几乎吃住都在一起。自然对沈千盏的行踪了如指掌,她闻言,回头看了眼完全不受影响与导演组继续开会的沈千盏,与酒店确认:“剧组这边最近没有访客预约啊,你确定是找我们房间的?”

前台最近得了剧组的吩咐,访客皆要登记。所以并未让访客直接上楼,而是将人暂留在酒店大堂,先通知住户本人。

听乔昕这么说,她轻声说了声“稍等”,转而向访客核实房间号并确认访客个人信息。

“对方是位记者,说要找8088房间的沈制片。”

乔昕一听“记者”二字,头瞬间就大了。

这两日也不是没有记者在酒店外徘徊,打听剧组发生了什么。路人语焉不详,酒店的员工又守口如瓶,至于剧组这边,更是跟铁桶一样密不透风。

那些一心想要探知新闻八卦的记者只知道些皮毛,并不了解发生了什么。是以,这段时间网上风平浪静,除了几张警车停在酒店门口的高糊照外,并没有引起大范围的讨论。

像这样直接找上门来,还知道沈千盏具体房间号的记者,还是头一次见。

乔昕拿不定主意,半掩住听筒,询问沈千盏的意见。

后者的关注点却在这位记者居然能获知确切的房间号上:“他知道我住在8088?”

沈千盏诧异之余,眼皮跳了跳,总感觉有股危机正在悄然靠近。

她起身,亲自接过听筒,让酒店把电话递给对方。

对方接过电话后,先自报家门:“您好,我是新娱快报的记者蒋孟欣,请问是沈制片人吗?”

沈千盏眯了眯眼,问:“请问,你是怎么得知我们房间号的?”

蒋孟欣笑了声,说:“沈制片,我不止知道你们的房间号,我还得知《时间》剧组发生了一起命案,不知你有没有时间可以和我见面聊一下呢?”

这么底气十足的威胁,沈千盏还是第一次遇见。

她险些冷笑出声,握着电话考虑了两分钟后,道:“稍等,我让助理来接你。”挂断电话,她似还沉浸在与蒋孟欣的对话里,脸色尤为难看。

乔昕默然不语,等她指示。

室内鸦雀无声,似有风雨欲来,楼内满盈。

半晌,沈千盏挥挥手:“今天先到这,散了吧。”

察觉她心情不好,导演组无人敢吭声,有序地收拾好东西,逐一离开。

邵愁歇走在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