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元旦那天,肖照山抱着我坐在飘窗上看雪,可能就是我这辈子最接近幸福的时刻了。”

紧接着,再将山尖一脚踏平。

“但那也只是‘接近’。”

“他的坏名声没办法一笔勾销,我也没有超能力,可以让他死而复生、生而复死,在棺材里永远地受折磨[4]。”

肖池甯从膝盖上抬起头,望向眼前的胡颖雪,不知何时,脸上已经纵满泪痕。

“我好多次躺在他身边,看见他毫不设防熟睡的样子,都会想,要不算了吧,起码他现在很爱我,我为什么要亲手毁掉自己渴望的一切呢。”

他哽咽着说:“可我分明骗他、恨他,一千次一万次地想过要杀了他,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我变得这么……舍不得了?”

他大睁着双眼,任两行热泪簌簌落下:“你说,我是不是遗传到了池凊,和她一样伪善又自大?”

他瘪着嘴,像个委屈极了的小孩,喃喃道:“我不要变成她,我不要……”

寒风拼命地往此岸吹,吞没了分割幸福与苦难的河流上摆渡人的呼唤。

再也没了归处,遍寻万乡亦找不到去处。新生活的开端总是这样令人尴尬,难上难下。

肖池甯放肆地哭了一会儿,等擦干眼泪便又像个理直气壮的少年,和朋友讲玩笑话、聊平凡事。

“你的日记我寄去杭州了,我买了今天晚上的机票,刚好回去等慢递。就是不知道肖照山有没有报警。”他起身捡了地上的烟头。

“下次来不知道是多久了。”他抱着滑板,说,“希望到时候你已经投了个好胎,当一只动物园里的小熊猫,整天吃了睡睡了吃,没事儿揉揉自己的大尾巴,想干嘛就干嘛。”

“胡颖雪,我走啦。”他拍了拍胡颖雪的墓碑,轻声道,“拜拜。”

明天是除夕,少有人会选在今天来扫墓,陵园里除了管理人员,不见其他人影,去往公交站时沿路同样安静得不可思议。

肖池甯把围巾围紧了些,埋首对抗聒噪的大风,心下盘算着用这些年积攒起的小金库在杭州租个一居室,然后随便应聘个管饭吃的岗位,每天朝九晚五,累得沾枕头就着也挺好。

前提依然是肖照山没有报警。

然而,理想很美好,现实很残酷。走了没几步,他就发现了不对。

路中央一辆没有车牌号的三菱面包车车速慢得惊人,始终缀在他身后,鬼鬼祟祟,生怕别人不知道它居心叵测。

肖池甯瞅见下个路口有电子眼,便索性放下滑板,换了条小路加速往一公里开外的车站赶。

果不其然,面包车也加了速。

昨晚他在网吧开临时卡过的夜,根本没人来查,警方难道这么好心,会等他和朋友叙完旧再把他捉拿归案?

肖池甯越想越胆寒,在地上蹬了两脚滑得更快,期间忍不住回头瞄了一眼身后。

面包车没跟上来。

他悄悄松了口气,脚下却仍不敢懈怠,打算一鼓作气回到大街上去乘车。结果刚出路口,一个巨大的灰影便从右侧飞速地靠近了。

没留给他任何反应和躲避的时间,甚至都来不及惊奇,肖池甯就感到自己被一股不可抗的冲击力撞得腾了空。天旋地转间,剧痛从他的胯骨传至全身。他顺着路坎翻滚出几米远,没有任何防护的后脑勺磕在了砂石遍布的地上,导致他的意识开始有些微的模糊。

耳旁传来刺耳的刹车声,那辆中途消失的面包车上下来了两个从头到脚全副武装的男人。一个按住他的手脚,一个搜他的身。

肖池甯由是知道了,他们不可能是警察。

疼痛持续地攻击着他的神经,他奋力挣扎,想逃脱却无济于事。镇压他的双手转而穿过他的腋下,意欲拖着他往面包车的方向移动。

肖池甯头晕目眩,耳鸣得厉害,根本听不清他们的对话。陷入昏迷前,他只是无助地呵出了一片又一片白茫茫的雾气,动着手指,异想天开似地要去够轮子朝天的滑板。

这是肖照山送他的滑板,是唯一留下来的礼物,他没有说假话,他真的很喜欢。可直到现在,他才发现,滑板的背面居然还刻着字。

是“生”。

生命的生,生生不息的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