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正文完

春色难驯 城下烟 8364 字 4个月前

椿岁对着门外并不刺眼的阳光眯了眯眼睛。

江驯这句“时间还早,我就不陪你了”,说得就像是“天还亮着,我就不送你回家了”那么普通。她却清楚明白地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少年的掌心还覆在她肩上,隔着厚厚的一层衣料,她也感觉不到温度。

他们俩人之间的第一步,毫无疑问是她先踏出来的,椿岁也不在意所谓的矜持。喜欢的她会去争取,但前提是——能感知到对方也同样在意的情绪。

就当她是脑补也好,是盲目自信也好,她能清楚地察觉到江驯的难过、压抑、言不由衷。

刚刚让他明确地说一句到底喜不喜欢她,江驯都没有犹疑踟蹰地选择了不说,而不是随意地编一句“不喜欢”。

可她也是会有情绪的啊,她也会不开心,她……也会觉得委屈啊。

有什么事情是不能拿出来和她说,偏要用这种方式单方面说再见的呢?

“江驯,”椿岁没回头,搭着包带的指节捏紧,尽量控制着音调,不带多少情绪地问他,“我再问你一遍,你到底是怎么了?”

冬日午后的小院子很安静,椿岁能听见楼上邻居放着他最爱歌手的成名曲,隐隐约约的歌词裹在樟树叶的窸窣声里,乘着阳光一道斑斑点点地铺在院子里。就是听不见身后的人给她任何答案。

直到那点虚浮似的压在她肩上的力道,也在一曲结尾时挪开消失。

嗓子像哽了团东西,鼻腔泛酸,眼眶也胀得难受。一时却分不清是失望难过多,还是生气和委屈更多。

但她也有自己的骄傲。

椿岁阖睫,鼓着脸短促地深呼吸了一口。再睁开眼,椿岁头也没回,对他说:“胆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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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走出来,椿岁没有刻意放慢脚步,也没有像落荒而逃似的用跑。她没有听见身后有关门的声音,却也让自己不要转身。

像是潜意识里笃定,这份关系不会因为江驯简单的几句话就结束。更像是明白,此刻自己转身回去找他,胡搅蛮缠撒娇耍赖,或者是装装可怜对他示弱,江驯肯定会心软动摇。

只是她不愿意。总要江驯愿意面对愿意告诉她,到底是什么原因,以后的路才能长久地走下去。

就让他自己难过去吧!

出了江驯家小区,椿岁扁了扁嘴,委委屈屈地想。

她出门的时候还和时年说了不回去吃饭的,结果搞半天,连顿晚饭都没混到就无处可去了。

回家是不可能回家的,回去了时年肯定问东问西。她这会儿啥也不想说,看谁都不顺眼。谁叫时年和江驯一样,都是性别男呢。

椿岁拐到商业街,鬼使神差地走进她和江驯乔佑三个一块儿吃火锅的店。

店里人还很少,最热闹的晚饭时间还没到。

服务生小哥以为她是先来排队的,问她要几人桌,椿岁吸了吸鼻子,一点没尴尬地说:“一个人。”

“呃……”服务生小哥眨眨眼,“好的小姐,您这边请。”

等领着椿岁到了两人位,服务生小哥又问:“要给您拿个小熊吗?”

椿岁边解背包放进桌子旁边的竹筐里,边抬睫对着他说:“不用了,我怕忍不住把锅底扣他脑袋上。”

那个小熊她见过,穿西装打领结的,一本正经,一看就像个渣男!

“……”这么凶残呢。

椿岁勾了个重麻重辣的红油锅底,一点没想亏待自己地点了好几样爱吃的菜等着上桌。

热气腾腾的火锅架起来,椿岁一个人吃得风生水起。直到吃着吃着,就忍不住开始思维发散。

她能确认自己这会儿是难过委屈的,这感觉又和当年知道自己不是爸妈亲生的不一样。毕竟就算不是亲生的,就算爸妈以后会有自己的孩子,他们一家人之间的羁绊总还在。

可是江驯不一样。或许今天之后,他俩要是真就这么赌气似的谁也不理谁,他们就再也没有半毛钱关系。毕业之后,两个人唯一的交集,就是那张全年级ps在一起的集体大合照。

那好久以后,两个人的关系就真的仅限于“我们曾经是同学”了。椿岁一想到,万一真的以后俩人仅有的同框,就是年级大合照上面相隔十万八千里,在大几百人里各自占了绿豆大小面积的“同学”,鼻子就猛地一酸,筷子上涮了几秒的毛肚瞬间不香了。

椿岁越想越难过。她一点也不想这样啊。

不蘸香油的涮肉片,辣得嗓子疼。她再也不想忍了,边往嘴里不停塞吃的,边低着脑袋哭得稀里哗啦。

“同、同学,你这是怎么了?”过来看看椿岁这桌要不要加汤的服务小哥慌得一头汗,“要、要不给你加点汤?”

椿岁眨巴了两下眼睛,伸手扯了两张抽纸胡乱给自己抹了下鼻子,瓮声瓮气地说:“你们家火锅,为啥子恁个辣嘛。”都把我辣哭了!

“……”你这口音标准得我都不敢怀疑你不是川渝人民,怎么还能嫌辣呢?

椿岁跟小孩子一下子哭狠了似的,借着余劲抽了两下肩,抬睫看了他一眼:“谢谢啊,那加点汤吧。”补充点刚刚流失的水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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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你俩干嘛呢?”时年接到江驯的电话,赶紧赶过来,看见站在火锅店门口的江驯,一脸嫌弃却不忘嘴损,“前两天还好得跟穿一条裤子的亲兄弟是的。怎么,今天吵架了?”

江驯笑了笑,把手里拎着的纸袋递给他。

时年瞥了眼,是岁岁最爱的那家甜品店的包装。时年没接,还有点烦躁。烦躁江驯脸上那种又跟没了人味儿是的漠然的笑。

“要给自己给,我是你俩佣人呢?”时年不客气地说。

江驯看着他,并没有瞒时年的念头:“阿姨来找过我。”

时年愣了下。江驯的意思不用多解释,时年也明白了。就是不知道先前并不反对的季知夏怎么突然变了调性。

接过江驯手里的纸袋,时年觑着他,故意说:“这么容易就放弃了?你也不过如此么。”

时年从没怀疑过椿岁对江驯来说是怎样特殊的存在。毕竟江驯这样的性子,他不放在眼里的人,你硬拿铁链子给他绑上再坠块石头,他都能懒洋洋地不给你半点眼神。

“你去陪着她吧,”江驯没接他话,对他说,“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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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椿岁看着朝她这桌走过来的时年,瓮声瓮气地问,“你怎么来了?”

“发你消息打你电话都没回,”时年看着她明显已经哭过了的样子,又不想在她面前提江训,只好硬是当眼瞎,“就到你一直念叨好吃的火锅店来找找。”

“啊。”椿岁迷迷瞪瞪啊了一声,才发现手机被她塞进包里一块儿扔竹筐了,赶紧伸手去捞小包包。

“行了别看了,”时年把手里提溜着的碍眼小蛋糕塞到了她眼皮子底下,“吃吧。”

椿岁看见熟悉的包装,脑子里的第一反应是:“你怎么不买两块啊?第二块半价啊。”

时年:“……?”都这时候了,你满脑子居然还是吃的?到底是你俩有问题还是我有问题?

“哦不对,”椿岁立马反应过来,边拆包装边挖起蛋糕往嘴里塞了一口,情绪却肉眼可见地低落下去,嘀嘀咕咕道,“你又没有女朋友。”

时年:“…………”那我可真是谢谢你提醒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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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驯没再多待,确认时年进去了就回了家。

进了卧室,站到书架前,却忍不住抬手,把攒来攒去,都只铺了薄薄一层的透明糖果罐子拿了下来。

小姑娘信誓旦旦每天都要给他一颗,结果却是明目张胆地三天打鱼。

台灯晕黄的光打进玻璃罐子里,半透的糖纸被照着,像淋了雨折出不规则光的江面,很漂亮。

像那段他漫无目的地等待,不知道小姑娘会不会遵守诺言出现,看着被雨淋得七零八落的江面,也告诉自己很漂亮的画面。

其实他的这条路,本来就落着滂沱大雨,他也早就习惯独自在泥泞里前行。

只是突然有一天,那个替他撑伞都要努力踮起脚尖的小姑娘出现,总是笑着同他玩闹一般,却做了真正替他挡风遮雨的事情。

原来,他也会贪恋这点温暖,舍不得放手。

原来,他不是习惯了淋雨,只是……害怕那个愿意为他撑伞的人,会突然消失在期冀里。

江驯旋开玻璃罐,取出一颗糖,剥了糖纸,小心翼翼放进嘴里。

不知道是运气不好,还是本就如此,舌尖卷过玻璃利刃一样的糖心空隙,甜味混着血腥气蔓延在口腔里,裹住喉间哽痛咽下。

原来,他一直舍不得尝的甜,是这样的味道啊。

视线微茫,江驯轻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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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整晚,椿岁都在思考怎么才能防止俩人变成年级照上的两颗绿豆。

周日一大早顶着乱糟糟的头发迷迷糊糊醒过来之后,小姑娘决定做一件事确认一下自己的想法。即便睡眠不足昏昏沉沉,椿岁也不想再等了,撑着眼皮爬起来洗漱出门。

一月的天阴阴冷冷,云层积得像是随时都能落一场雪,却又很少让人如愿。又是临近年底的时候,松鸣山登顶的山路上更显冷清。

完全没了那天和江驯一道爬山的闲适心情,椿岁也不想管。像是执拗地就想找个理由找个借口,找个能让自己坚定的方式。

像是潜意识也在同自己说:如果江驯那天执意要给钱,说许的愿才能灵验的事情和自己有关,那她也不介意再主动一点,勇敢一点,坚定一点。

反正喜欢这种事情,要是一个人退了一步,另一个也站着不动,那可能就真的再也够不到对方的指尖了。

如果江驯一早就在意自己,那他一定是碰上了什么不好说的事情。

毕竟像她这么讨人喜欢的,怎么会被无缘无故讨厌!椿岁不要脸地想。

反正她没脸没皮也习惯了,无所谓。勒了勒背包带子,里面还剩半瓶水,怕自己饿带的几个即食小蛋糕,并不重,椿岁却像给自己打气一样鼓着腮帮子吁了口气。

山上的晨雾还没散,吐出的白烟裹进湿湿冷冷的雾气里,椿岁踏进寺门,走到古树下。

极尽所能地踮起脚尖,等着风吹过祈愿牌的时候,能让她看见江驯的木牌上写的是什么。

木质祈愿牌上系着的红绳依旧鲜亮,字迹也还没褪色。即便这点冷风没有把云层吹开,椿岁却终于在木质特有的闷脆撞击声里看清,那天前一刻还嗤笑她迷信,下一秒却虔诚祈福的少年,写的到底是什么。

江驯的字很漂亮,和他的人一样,端着傲气的飞龙舞凤的笔画,写的愿词却有点幼稚。他说——

愿:

岁岁安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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椿岁是真没想到江驯这家伙如此“说话算话”,下午的走班课愣是没见到他来。课桌底下悄咪咪塞着手机问了下时年,才知道江驯一整天都没来上课。大概真跟他说的那样,连期末考都不会来了吧。

时语姝当然也看见了椿岁旁边的空位,还有椿岁一脸郁闷和这事儿没完的表情。如果是以往,她一定会觉得爽快,但现在只有更多的怨恨。

季知夏是去找江驯了,江驯和椿岁这状态也的确是出问题了。她没想到的是,季知夏找完江驯,没对她说任何缘由,就替她安排搬离了时家老宅。还冠冕堂皇地找了个“离学校近方便学习”的理由。

即便如今的住处和吃穿用度和之前无异,她也明白季知夏的心思了。

呵,不是亲生的果然不是亲生的。她装了那么久忍了那么久,就因为一点怀疑,连季知夏都想放弃她。

她不是没有感知到季知夏对她偶尔流露出本性的心惊。

她也想忘记,她也希望自己真的和椿岁一样,被椿浚川夫妇收养的时候才三岁不到,小时候的事情一点都不记得,完完全全把自己当成了那对夫妇的亲生小孩。

她也想收起本性,好好做时家的女儿。她也不是不知道,偶然间流露的恶意,季知夏是看在眼里的,只是没有戳穿她。

可是没办法,谁叫她去时家的时候,已经是能清楚记得很多事情的年纪。更记得那一张张干净单纯——却让她厌恶至极的小孩子的脸,在她面前从信任地笑到恐惧地嚎哭。像是永远有只无形的手拽着她,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她现在的一切都是偷来的。

凭什么?凭什么他们就能一生下来就喜乐无忧,她却只能充当恶人的工具。

她已经分不清是惧怕——怕季知夏有一天发现,她就是鸠占鹊巢的罪魁祸首;还是怨恨——恨凭什么是她要被生在泥潭里。

既然如今连季知夏都要放弃她,那她干脆做个恶人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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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学的时候,椿岁想去找乔熠探探口风,没想到乔熠倒是先来找了她。

“岁岁,你就这么忍心把我们家阿驯给甩了啊?”乔熠一脸沉痛地问她。

“??”椿岁一脸懵逼。渣女竟是她自己?

“那成语怎么说的来着?”乔熠再接再厉没给她反驳的机会,“思念成疾?病入膏肓?”

“……过了。”椿岁忍不住制止他。

“真的。”乔熠一脸正经,“我认识他那么久,就没见这人生过病,就连那时候他妈妈……”乔熠顿了顿,觉得有些事儿还是让江驯自己和椿岁说得好,“你是不知道,他昨天烧得都去医院挂水了,跟神经病一样。”

“……”椿岁一点都不明白发烧和神经病有什么必然联系,却忍不住心疼起来,“真跟神经病一样了啊?”

乔熠:“……”

“啊,”乔熠点点头,“这会儿还在家里躺着呢,可惨了,饭都吃不下。”

乔熠说完,开始装模作样地东摸西蹭,顺势把一早准备好的粉色保温桶隆重推出:“我烧了点粥还做了酱菜。哎,就是这会儿也走不开啊,店里那么忙。”

椿岁眨眨眼:“……那我去?”

“那这多……”乔熠想想还是别假客气了,“多好的事儿啊,那你赶紧拿上去吧,他这两天是真几乎没吃什么东西。”

“啊,”椿岁抱住被强塞过来的保温桶,怀疑自己被套路了,“可是他会给我开门吗?”

乔熠抬手拢住嘴,神秘兮兮地说:“我和佑佑以前住那儿的时候,在消防栓里塞了把备用钥匙。你别敲门,直接进去,他现在虚弱得很,你就算为所欲为,他都没有丝毫还手的能力。”

“……行吧。”椿岁替交友不慎的江驯默默点了支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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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驯吃了药浅睡的间隙,迷迷糊糊听见有人开门的声音,以为是乔熠,也就没起来。只是随着厨房里那一声声菜刀剁进砧板的惊天动地,江驯终于忍不住撑开眼皮半坐了起来。

“乔熠?”嗓子里烧得跟烟熏火燎过一样,江驯哑着嗓子问了下,声音很低。

厨房剁骨头的架势却停了。不算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当椿岁拎着把菜刀出现在他卧室门口的时候,江驯一度觉得自己可能真的跟乔熠说的那样……是有那么点精神病在身上了。

幻视得有点严重。

“呵,”提着刀的女侠轻呵一声,一脸的匡扶正义,腰板挺直居高临下,对着斜靠在床上的江驯说,“江驯,你也有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