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3、东君(六)

元安十六年,注定是改天换地的一年,一场空前的魔族奇袭,短短八天,折损了正道一半还多的修士。

为了弥补缺失的那一块烽火令,平复黄泉海大封,万锋剑派掌门人云衍重伤,境界跌破金丹,无力再执仙门首座;天疏宗宗主凌风陌留下一封自述迫害义子温月明的罪己书,尸解归天;折梅山掌门柳明岸重伤,回山闭门休养,不见外客。

战后,散落各地未来得及撤走的诸多魔族,通过遗留下来的小型空间裂缝逃离,不少修士追杀残寇时,在诡秘而多变的多维空间中迷路,再也没能回来,其中不乏金丹和元婴修士,名头最大的,当属万锋剑派那一对双子星——云逸、花辞镜。

区区几日,烽火四门掌事的就换了人,万锋剑派死伤最多,群龙无首,暂由门中一位德高望重的李长老代任掌门;天疏宗宗主由少宗主凌韬继任;折梅山由掌门首徒陈扬真代为掌事;流花谷的重担,则落在了战争伊始,就失去了父、兄、师父的姑娘陆苒苒肩上。

此战因主要发生在西域临海城,故名临海之战。期间,值得一提的有三件事——

其一,万锋剑派的二位继任人,大弟子云逸八面玲珑,为人正派,是下任烽火令主的最佳人选,二弟子花辞镜出关伐魔时,已臻至化神境边缘,武力值点满,他两个本就关系密切,情如手足,若不失踪,定是一双令万众归服的仙门首座;

其二,折梅山因出了杨玄、喻清轮、叶长青三位长老级别的叛徒,门派受到整个修真界的抵制,全山上下五千余名弟子,皆被勒令禁足于原地,除非受到征召,半年之内,不得外出;

其三,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南君迟鸢虽死,但东君叶长青心狠手辣不逊于她,且是冥火真身,修为深不可测,带领魔族回到魔域后,一把无形的利剑,就时刻悬挂在正道头顶,算不准什么时候会落下。

九州一时人心惶惶。

临海之战结束的第十三日夜,清冷空旷的魔殿里,一身玄衣的魔君独自躺在石塌上,支着一条腿,手背覆在额上闭目养神。

他已经很多天没阖眼了,夜里,只要一躺下,眼前就全都是温辰蜷缩在地上,痛苦挣扎的样子,挥之不散。

搜魂钉……那东西他尝过,尝了不止一次,知道疼起来是个什么滋味,况且,前世迟鸢到底没想要真的搞死他,最多最多,也就上了七七四十九根罢了,翻一番……

叶长青翻了个身,侧躺着把心脏压在了下面,仿佛这样,就能让那玩意少难受一点。

他从小宠大的孩子,受一点伤他都忍不了,气得要捅人,这一回,就当着他的面,被折磨到崩溃。

他无能为力,连一句安慰的话都不能说。

“……”叶长青死死闭着眼,不让那没用的东西掉下来,过了好久,才熬得眼眶通红,缓缓睁开。

自他决定将双生弟弟阿宁纳川,彻底入魔道的那一刻,就清楚地知道,是时候和从前决裂了,若是犹疑不决,脚踩两条船,终究害人害己。

叶长青神情恍惚地盯着前方空荡荡的屋子,视野画面一闪,一副在噩梦中才会有的场景不期然地溜了出来——

“温辰,说真的,如果我是你,根骨明净,登峰造极,必不会为了什么东西污我这一身清羽。你本该是天上月,却非要做阶下泥,死到临头了,能不能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

那白衣落魄的人一剑横在他颈前,歇斯底里地怒吼:“我当然是为了魔核,为了飞升,为了踏碎虚空,将所有人都踩在脚下,你不是早就知道了?这还有什么好说的?!”

……

没什么好说的,都是咎由自取。叶长青半撑起身子,靠在冰冷的床头,低着头,双手按着因忧思过重,突突跳个不停的太阳穴,心道,这小子,上辈子我泥普萨过河自身难保,管不了你那么多,这一世做了你师父,自然得想尽办法为你某条光明的出路,你年轻,不懂事,想爱就爱,想恨就恨,为师可不能跟着你一起糊涂……

左右睡不着,他披了件薄衣起身来,坐到旁边覆了一层灰的书桌前,随便铺了张白纸,拿起一支笔,蘸了点墨认真书写,不多时,一封简短的书信就弄好了,他搁下笔,用灵力封上烫金漆,大步朝魔殿门口走去。

厚重的铁门一开,值夜守在外面的魔侍登时就支棱一下,然后诚惶诚恐地上前来:“君上,请问有何吩咐?”

叶长青将那信甩到他手中,淡淡道:“找个靠谱人,把这封信送给折梅山柳掌门,本君在上面下了禁制,一定得是他亲启,若有别的图谋不轨之人中途拆看,按叛逆罪处死,株连九族。”

“是,是……”魔侍吓得腰都软了,就想赶紧离他远点,别被什么乱七八糟的罪名殃及,刚溜出去三级台阶,就听身后的魔君有点不悦,“急着走做什么,还有件事没说。”

“……啊,小的罪该万死,君上息怒,您请说。”魔侍委委屈屈地转过身来,一张略带稚气的脸上写满了“你怎么我都行就是别拿钉子扎我我我我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