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魇灵(十五)

魇,顾名思义,噩梦。

山林的角落里,梦境的主角脸色很白,白到与头顶凄凉的月色一样,冷冰冰的,有点瘆人。

他倚着此间边际处的一株大树,梦呓似的说:“李铁匠之所以来,是因为银面血手循着那封引荐信,找到了他,逼他说出天河山的具体位置……他骗了银面血手,指了一个相反的方向,然后当天晚上,自作聪明地逃出来,死赶活赶,一夜半天赶了过来,本意是给我爹通风报信,谁知道……他根本就是魔修放出来的,的饵。”

说到最后,温辰的气息都已不稳,像溺水了似的,大口喘着气,却无济于事。

身侧,叶长青悄悄攥住他手,用力握了握,将有形灵力与无形的安全感,顺着两人肌肤相接之处,源源不断地传递过去:“小辰,你先清醒一下,这些事情如果让你很难受的话,就缓一缓,不要太逼迫自己。”

“嗯。”温辰费力地点了下头,鼻翼缩了缩,望着一年多前,挣扎在阒寂无人的小山路上的自己,眼眶已然有些发红。

他嗫嚅地说:“其实,我爹突然叫我送东西时,我就有点怀疑了,从前因为我命格不好,根骨也差,他们从来不会放我一个人出去太远,最多就在天河山附近方圆百里内,有危险能及时相救的距离。”

“山阳城远在千里之外,途中有多少凶险很难预估,就算他忙,我娘有事,不乐意去,难道就用得着那么火急火燎地要我一个人走吗?”

“还有,李铁匠孩子的毒如果真没有到致命的地步,他为什么不等一等,第二天一早去附近的修真门派挂个委托,御法器送他过来,七八百里路,非要自己骑马赶来?”

“最后,大白天的下山,为什么一定要我从隐龙阵的秘密通道走……”

温辰说话之间,已带上了浓浓的鼻音,一字一句都像是从齿缝中蹦出来一样,若非咬紧了牙关,他恐怕已忍不住落泪了:“可是这一切的漏洞,都被我爹那过于轻松平常的态度掩盖掉了,我见惯了他卧病在床的虚弱和与人言笑时候的和气,居然就忘记了,一个甘愿被宗门雪藏那么多年,最后靠自绝灵根才得以逃脱的奇才,又怎么会是个简单的人物……”

少年狠狠抽了下鼻子,然后羞赧似的,抬手捂上:“是,柔不是弱,是容,是收,是含。他把这一点诠释得太好了,好到我当真觉得那就是一个普通的午后,一次普通的父子间谈话,以及……一场普通的外出历练。”

“谁知道,他说的那条路,我走了这么久,才只是刚刚开始。”

他这个样子,但凡是个年岁大些的长辈,看着都会心疼不已,更何况是亲如父母的授业师父?

想要破梦而出,这一步非走不可,即使明白这点,叶长青还是拗不过自己的内心,一声声唤着徒儿的名字,弓下身子,劝解:“这些过去了,你现在活得很好,比在天疏宗的日子好多了,这是他们最愿意看到的结果,不是吗?”

然而,后者根本没有理他,红着眼睛,自言自语:“……嬴槐雪,那个动不动就训我,罚我,甚至拿鞭子抽我的凶女人,原来啊,竟是个没用的胆小鬼!”

提到一直逼自己练功的娘亲,温辰忽地笑了起来,那笑容映在对面人的眼睛里,比哭还难看:“她总和我说要坚强,要勇敢,要像个男子汉,可是……临到最后,她居然连出来见上一面的胆量都没有?可笑,真是可笑!”

“我当时想着,去了天疏宗,放下东西就走,脚程快一点,来回也就十天,很快就又见面了……况且,因为之前被保护得太好,我总是幻想着什么时候能独立一次,心里太过跃跃欲试,所以——”他猛然梗住,双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