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野池和往常一样，把报告和资料送到浮世镜里，月见山也一如往常，平静地接过他的报告，听他汇报一通，告诉他，下一步该怎么做。

八年来，一直如此，浮世镜可以任由他改造，想看什么样的风景，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可他甚至没有出过这个房间。

从基础的基础开始，细致入微地教导真依术式，甚至是辅导学习。每获得一点新情报，就要多做一份备用计划。仗着反转术式和阴的无限复活，不是被压着，他根本不会好好吃饭。

偶尔闲暇的时候，他也只会坐在矮桌前，低着头，闭目养神，其它什么都不做，看起来毫无活人气，形似待机的机器人。

除了被曾经的自己要求，必须特殊对待的真依，以外则永远用最客气疏离的语言交流，完全无法揣度其内心。

月见山交代完接下来的工作，出声拦住了北野池，道：“北野先生，今天是来辞别的。”

“诶？好突然！”

月见山垂下睫帘，道：“已经八年了，我的工作时间，差不多可以结束了。”

北野池愣了愣，道：“不都是你吗？”

“就像已经找到生活方向的我，是无法忍耐寂寞的一样。我这几年，总是在避免与北野先生和真依建立羁绊，失礼之处，万望海涵。”

不吃好吃的食物，不对食物产生偏好，不进行工作和教学以外的交流，不对人产生羁绊。但教导和共事，也是会产生情感的。

“不，没有你，大概会更糟糕吧。”

“也许是，也许不是，这不太好说。”

“都是你，为什么执着于换一副面孔呢？”

月见山看着他，露出了这八年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轻声道：“我跟外面的世界脱轨二十年了。”

九年、三年又八年，刚好二十年，前面十二年最扯，眼睛一睁一闭的事。后八年，克制、克制、克制……忍耐、忍耐、忍耐……

如果把月见山的每一次重来，都当做是一周目的话，那这一周目的月见山，无疑是非常悲哀的。

七年的绝望，八年的孤独，就换了那一沓名单。

北野池难得坚定道：“那就重新学习，重新适应。”重新回到人间。

月见山看着他发愣，大概是被他难得一次的勇气震惊了。

“反正，不管换哪个你来，最少都和这个世界差了八年，八年的变化很大的。”北野池力图证明自己所言的准确性，又道，“你好歹经营着公司，对于市场有了解，要打入诅咒方内部，需要对他们有了解，你也不算完全和世界脱轨了！”

月见山撩了撩头发，开怀地笑了起来，笑了好一会儿，才擦了擦眼角的泪花道：“北野，你偶尔也是能说出很有道理的话嘛。但人际交往不行，我已经很久没和太多人聊过天，多少会说错点话啦。”

“可那些谈判技巧，聊天技巧，不正是你教我的吗？”

“不一样啊，北野。如果这么久了，我出了笼子，回归野外，却还要拼命的自我束缚，那不是太悲哀了吗？我也没办法不真情以待这世界啊。”

“北野，放过我吧，那样我也会受不了的。”

“没人说你不可以不那样，谁能讨得所有人的欢心呢？”北野池笑了笑道，“而且知道千树不是真的想疏远我，今天可是我这八年里，最开心的一天。”

“如果有人讨厌千树，那我觉得，不是千树你的问题，纯粹是对面有毛病。”北野池摩拳擦掌道，“而且，要是让我知道，是哪个人让千树不开心了，我就亲自下场揍那混账好了。”

“噗呲，可北野根本打不过术师吧？”

“托千树的福，现在我可是塞纳久集团的幕后总裁，花钱能办到的事，现在已经不是事了。”

当今的北极星是一颗叫勾陈一的亮星，西名塞纳久（cynosure）。在英文中，cynosure又有吸引中心的意思，即表达众星围绕勾陈一转动的意思。

因为北野池的名字里有“北”字，所以取了这个名字。除了需要用它的声望吸引人，和诅咒方搭线，这个公司完完全全是给北野池的礼物。这些年，月见山一直有在教导他，如何经营好它。

虽说让一个七岁小孩教一个二十二岁的成年人很奇怪，但这八年，就是这么过来了。

北野池在月见山的帮扶下，培养了一个信得过的人，让他坐在“总裁”的位置上，而北野池负责替月见山向他下达命令。月见山定期还会用祈神瞳，判断他的忠诚度。

总之就是谨慎，但也确实查出了不少事情，不过是以“普通人”的身份接近诅咒方，除了时不时的金钱往来，并没有机会接触到核心人物。

偶尔能得知一点消息，分析他们计划动向，但动机和计划内容，仍然不明晰，八年来的进展，一直很缓慢。

“真依那孩子，说是想和真希比试，非要和真希分开，去京都校。我之前不能出浮世镜，也不知道她现在过得好不好。”

北野池叹了口气，无奈道：“说起来，因为她已经进入高专，你们都断了一整年的联系了呢。”

“之前我不能和外界产生联系，不然这么久的努力就白费了。”月见山按了按眉心，也叹气道，“连她进入浮世镜的子钉都没收了，也不知道，她会不会怨我。”

“我觉得不会，你对她的好，她还是能够看出的，你在做的事有多困难，她多少也能理解吧。”

“明明我的灵魂和记忆都是和她一样的年龄，但看着她，总觉得是在看孩子一样。”

“因为千树是对自己残酷，对别人却温柔的人吧。”

“北野已经完全忘记，之前被我戏弄的事了，虽说我不记得，但北野以前总喜欢抱怨呢。”

北野池笑了笑，道：“因为我已经三十岁了，回忆起那段记忆，已经不会那么不沉稳了。反倒是千树，我的阅历在不断增长，就会发现千树真的很聪明，但确实是个孩子呢。”

“诶？因为我本来就是吧？”

“这倒是，但千树那种刻进骨子里的温柔优雅，我可以保证，在御三家也没什么机会见到。”

“……但我不知道，只是单纯觉得，这样不那么讨人厌而已。”月见山低头，笑了笑，“不说那些了，北野。我要出浮世镜了，外出第一站，我去哪里逛呢？”

“我个人推荐，其实是仙台，因为那是我们旅途的第一站。”北野池摸了摸他的头，柔声道，“但我也希望你能去东京，因为你有很多回忆，都在那里。”

“可不管是哪个，我都不记得。”

“那就去重新认识吧，反正，你自由了。”

“唔……北野觉得，记忆被更改后的那个人，真的是之前那个人吗？不同时间段的我，性格差距也很大吧？”

“我觉得还是你，只是没那么任性自由了，但你的本性仍然，你依然秉承着自己的善心……而且在我眼里，你的变化也没大到那地步。”

“千树，尝试自己走到那里吧，去你已经脱轨二十年的世界吧。”

月见山轻轻点了点头，笑道：“北野也太急了，得先让衔羽把新身份做好吧。”

“你还要改名换姓吗？”

“本来是想的，但是……”月见山看了看胸前的铭牌，低语道，“我看见这个铭牌了，忽然觉得，可能还是有人希望我记住现在的名字。所以我不换了，只让他弄个假的经历什么的，就差不多了。”

“年龄呢？”

“十五岁，我现在本来也就十五岁嘛。”

“欢迎回到人间。”

“嗯！”

……

“所以，北野去公司里看着了，我也只好一个人，到处乱逛了呢。”月见山穿着白色短袖和阔腿七分裤，搭着一件黑白线条的薄棉长衬衫，挎着一个帆布包，在原宿街头晃荡。

“好热闹啊，感觉在已有的记忆里，这种气氛真是少见呢。”月见山把北野池给自己新配的手机拿出来，给他打了个电话，“喂，北野……不是，并没有哪里不对，只是觉得，果然还是外面的世界更好呢。”

“是吗？那就好好玩吧，反正就算是你去原宿街上大闹一通，我也可以给你收拾烂摊子。”

月见山抿了抿唇，不好意思道：“唔，我大概不会那么做吧，只是看一看，就觉得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