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剧《马戏》刚刚也结束了在燕城的最后一场巡演,剧组下一步就要去到其他的城市开拓更广阔的天地了,但如今主角的位置却已经被替换成了导演兼编剧徐杰青先生曾经对任姝涵玩笑提过的“性价比更高”的其他专业演员。
虽然薄迟说过,只要任姝涵愿意,随时可以回去演出,不会出现任何他想到或想不到的问题,但任姝涵自己拒绝了。
无论有没有他,这个世界其实都可以无比正常地运行。
不过任姝涵仍然坚持每周都在剧场排练。
鹭西有个小剧场,那是任先生以前买下来送给他夫人做公益用的。在张志晶还在的时候,那里经常被用作一些无力支撑场地高额费用的剧组排练演出的免费场地,但女主人一离开,任先生便将这块场地彻底弃用封闭了。此处就像他自己的内心,曾经花团锦簇,之后却只能在永远不可能被真正遗忘的自欺欺人中无限期废弃。
倒是任姝涵少年时偷偷配了一把钥匙,时不时就会来这里散心、做作业、练习自己喜欢的话剧表演,后来如愿进了戏剧学院,连老师在课堂上布置的题目都被他搬到了这里来排演。
每当站上舞台,即使面对的是空无一人的观众席,任姝涵仍然会在没有聚光灯追随的情况下从容投入地进入表演。和后来“面对千万双注视着你的眼睛时”一样,表演对他来说,是意义重大但也完全可以自然如生活一样的事物,可以说,他的答案自始至终都没有变过。
“欢迎来看我的小丑马戏。”
任姝涵单手置于胸前,对着荒废的观众席深深地鞠了一躬。
耳边似乎响起了根本不存在的欢呼与掌声,再起身时,纵然脸上干干净净没有任何油彩,任姝涵的眼神却很明显地发生了改变。
他曾是给这座城市带来最多欢乐的小丑,受人喜爱,后来却被从异国来的一大帮经历过特别改造的古怪变形人轻易取代。人们忘了他曾经带给自己的简单欢乐,小丑脸上的油彩被视为过时异类的象征,当小孩子好奇地向他跑去,以己度人担心小丑心生恶意的大人们会在中途一把抱起孩子,蒙住孩子的眼睛,教他这是“不可靠近的怪人”。
老套的捉弄把戏敌不过猎奇刺激的全新体验,空无一人的马戏团帐篷渐渐落了灰,长久的沉默之后,聚光灯黯淡地熄灭又重新亮起,场景变换为城市另一端热闹至极的全新欢乐场,小丑卸去油彩,露出年轻清秀的容颜,扮作观众中的一员走了进去。
在人身蛇尾的家伙靠卖弄肢体的怪异博得掌声之时,一阵奇异欢快的笛声响起,源源不断的玩具汇成一条洋流,在人们的惊呼中,在绅士姿态的小丑的指挥下,为整座城市带来了一场最最盛大的表演。
当终于有人认出他的侧脸,大喊出小丑的名字,他的“目的”似乎终于达到。
他打败了人们扭曲的审美,救出了被困在保温箱里改造失败的流浪儿,今天之后,又会有源源不断的观众来到他的帐篷。但当他回到马戏团,对着镜子精心地描摹完小丑的妆容,他却走到台前,在向空空如也的观众席再一次深深鞠躬之后,毫无留恋地一把火烧了这个他长大与赖以生存的地方。
又一年春天到来,曾经门庭若市的喧嚣地如今已变成了一片荒原,钢架暴露生锈,与乱石相依,偶有三两野草顽强地舒展着蓬勃的生机,一只小鸟停在最高的桁架顶端,在这里最接近天空的地方,轻轻地叫了一声。
剧终。
任姝涵忽然想起在最早读剧本的时候,他曾问过师兄:“你不觉得夜莺和天鹅湖的故事很像吗?”
王子和皇帝都轻易地被虚假的魔王之女与人造夜莺欺骗,当故事走向真正美好的大结局时,任姝涵从小便时常会为故事带给自己的违和感感到格格不入。直到看了《黑天鹅》,看见里面的芭蕾舞剧被改编成了王子被黑天鹅轻易蛊惑、白天鹅最终绝望自杀的版本,任姝涵才觉得自己终于看到了故事的真相。
当时徐杰青也反问了他:“哦,那你觉得自己又是哪只夜莺、哪只天鹅?”
任姝涵的出身和家世都这样好,纵然性情有被娇惯的影子,但极有教养和原则,哪怕先前险要跌下云端,如今仍然被薄迟高高地捧在天上。当这个问题抛出,任何人都会认为他是那只王国里歌声最优美动人的夜莺、森林里最美丽善良的白天鹅公主。
就算是小丑,他也只会是剧中那个拥有奇妙力量可以打败邪恶审美的悲剧英雄。
但任姝涵当时却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