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第七十四章

转眼间,碎冰便已燃烧待尽,带着令人作呕的秽气又变成雪片状的灰末随风飘撒,许久不散。

澜灵素:“!!!”

这雪该不会都是鬼魂被焚烧之后变成的灰吧,那得多恶心啊……

这边正怀疑着,那边就听碧楼呵笑一声说道:“这雪便是冥界亡魂厉鬼被妖火烧化而成的灰烬,再穿破结界,随寒气落在这里。若没人阻挡,用不了多久便会令玄海封冻,将四洲连接成片,而且妖雪侵覆之下,天地间积聚的玄罡正气也会被压制,魔族妖物便再无忌惮。”

澜灵素:“……”

她觉得自己正在崩溃的边缘。

碧楼顿了顿,目光又看向徐承祯,沉声道:“方才你也看见了,这玄海封冻之速可是快得很,到时遭殃的绝不只是天权派一家,你说我该不该带你出来呢?”

说完,还别有用意地笑笑。

徐承祯漠着眼,自然是听出了这话里头的意思。

倘若真的四洲封冰连通,魔族大举来攻,天权派固然难以幸免,但终究是在东面凤麟洲,还不会立刻波及,玉露宫却就在玄海之中,首当其冲。

“要如何才能阻止这场雪?”

虽然心中波澜万千,可面上依旧静如止水。

“这个我也不知道。”碧楼一挑眉。

徐承祯:“……”

“不过么,我虽然不知道,但是有人知道,只要你能找到这个人。”碧楼说着袍袖蓦地翻起,平平伸了过来。

只见袖上横搭着一条尺许长的细线,徐承祯伸手拿过来拈了拈,方才发觉竟是扯断的半截琴弦。

“你到冥界之后,亲手将这段琴弦交给一个人。”

“是什么人啊?”

这回不等徐承祯开口,就见终于缓过神来的澜灵素探过脑袋盯着那根断弦。

她话刚出口,就见碧楼面色陡沉,眸中寒意森然,全不似平素恬淡温和的样子,仿佛是被触到了心头的隐痛处?

是老相好?

她虽然心里好奇,可也知情理,懂得看脸色,知道这时候要是再多问,定会挨揍,于是当即住了口。

果然,碧楼脸上的寒色只聚了一瞬,旋即恢复如常,但脸上却没了笑意:“呵,还能是谁,不就是谛空那个沽名钓誉的和尚么,啧。”

澜灵素:“!!!”

谛空法师成地藏菩萨了吗?

“他可没成地藏菩萨,只是在冥界等一个人……”碧楼像是一眼就猜出了澜灵素心中所想,撇撇嘴,“我瞧他就来气,你们拿着这东西去找他吧,指不定看在你们面上他能出手相帮。”

原本澜灵素是不想去的,可现在听说谛空法师居然人活着!

当即就来劲儿了,她看向徐承祯,却发现他依旧还是那副冷淡的神色,知道他心里一定也很高兴,毕竟是爸爸呢,还活着,能不高兴吗!

谛空法师帮忙不帮忙的,倒是不重要,重要的是得帮师叔找到爸爸。

如此一来,不论那冥界中潜藏着多少凶险,也必须去走一趟了!

她暗暗下了决心,却见碧楼忽然侧过头,对徐承祯道:“净莲寺的莲灯,在你那吧,会用么?”

澜灵素好奇地看向徐承祯,只见金光陡然大盛,耀眼刺目。

她抬手遮了遮,等那光亮慢慢暗淡下来,再瞧时就见面前竟出现了两盏莲瓣佛灯,灯芯的火苗映出融暖迟重的金色,霎时间身遭的冰寒都驱散了。

在两盏莲灯中间,悬着那串念珠。

“你们各自对着佛灯吹一口气。”碧楼开口道,“一人一盏,别吹错了。”

不知怎的,澜灵素眼皮子一阵狂跳,她看向徐承祯,见他对着一盏灯吹了口气,当下也带着些迟疑凑上去,朝另外那盏吹了口气。

她不敢用力,气息徐徐掠过,笔直的火苗只向旁微倾了一下,便忽的长高了两分,几缕发丝般纤细的光袅袅冒出,拂上面颊,又顺势攀连住眼耳口鼻,慢慢渗进去。

她原本还略有些发沉的头脑立时一片清明,神识也为之舒朗一新,周身却轻飘飘的,形若浮游。

回眼再看时,那灯芯中的火苗正颤颤的扰动,就像婀娜女子在曼妙起舞一般。

澜灵素看得诧异,碧楼又说道:“冥界非同寻常,活人绝不可轻入其中,现下将你们两人的命魂暂且寄放在佛宝法器中,灯火留在这里,便不会被阴间鬼戾之气所侵,性命应可保无虞。”

“!!!”为什么听上去这么危险啊。

莫名其妙的,澜灵素有种感觉,要是找不到谛空法师,她和师叔都回不来了。

但是,事关生死,玄海怎么样,她不想管,娘亲和师姐们的安危却不能一刻也不能耽搁,还有天权剑派,纵然在心目中远不及玉露宫的分量,但到底也是师门,师父、涵虚真人、还有热情的师兄们,哪怕是肖承祐那个讨厌鬼,真要眼睁睁瞧着他们身陷险境,丢了性命,确实于心不忍。

不管怎么说,还有师叔在呢,他们一定会成功的吧?

想到此处,她再没半点忐忑,心神也渐渐沉静了下来。

澜灵素正要去拉徐承祯的手,身子却被金光缠着腾空卷起,跃过已高达十余丈的冰墙,迅捷无伦的朝那西极之地飞驰而去。

与此同时,徐承祯却像是脱力一般昏倒在地。

碧楼:“!!!”

出……出岔子了……

徐承祯的魂魄过去了,身体没带过去!

澜灵素那一下飘得又急又远,完全不知道这趟阴间出差才发车就翻车了。

她还在奇怪为什么徐承祯没跟上,难不成是因为她体重轻,所以飘得更快更远?

“师叔!!!”

呜呜呜,不是说好了要一起的吗?

澜灵素赶紧抱住了怀里尚在的朱丽叶,不能再让它也飘没了……

天昏地沉,四野茫茫,眼前几乎全是灰色,早分不清哪里是陆,哪里是海。

澜灵素周身淡淡的金光缠绕,掠空穿行,全然不受控制,任凭风雪扑面,也觉不出多少凉意。

她想,自己的主魂现在寄存在佛灯里,这大概就是人死了之后的感觉吧。

虽然明知是保命的法子,但心里还是有些不安,越想越觉得害怕。

为了不让自己继续胡思乱想,澜灵素觉得转移一下注意力。

于是就看下面的风景,毕竟第一次来冥界,好奇也是真好奇。

只见下面依旧是千里一色,偶有几处城池村落,也都湮没在冰雪之下,只露出只鳞片爪的残迹。

澜灵素:“???”

所以,传说里的忘川、黄泉路,还有彼岸花海呢?

一点冥界的气氛感都没有,她非常失望。

风势越来越猛烈,那股阴戾的气息也愈来愈浓烈。

遥遥就看远方天际间有一片巨大的漩涡,里面赤红色的气流翻卷漫涌,如同汪洋血海悬在空中,灰烬般的雪果然是从那里喷涌出来,势头丝毫不见减弱,仿佛无穷无尽似的。

那里才是冥界和玄海之间被人破坏的结界!

搞了半天,她还没到冥界呢……

正自觉尴尬,猛然间身子一颤,像被什么东西纠缠住,跟着便被一股巨大的吸力牵引向前,径直朝那血红色的漩涡飞去。

这下前冲的速度陡然间快了数倍,阴气阵阵拍在脸上,几乎睁不开眼睛。

转瞬间,整个人已到漩涡近处,强劲的力量无法挣脱,澜灵素心里大叫了一声不好,闭上眼紧紧护住怀里的朱丽叶,下一刻就不由自主一头扎了进去,仿佛被一张血盆大口吞食。

如同掉进了冰洞里,所幸只是气息微微一窒,并没有别的不舒服。

这时飞速也缓了下来,她重又睁开眼,只见前面是茫茫不尽的冰原,远方雪山耸立,但与之前所见千里冰封的情景全然不同,这里没有落雪,天空一片澄净,却不见日头,下方则是皑皑不尽的白色,全然是个辽阔而沉寂的世界。

然而却有一股说不清浓淡的灰色气流横空而过,蜿蜒飘向身后,再被吸入结界破口处的血红色漩涡。

此时她身上的金光已越来越弱,只剩香烟般的几缕,飞行之速也渐渐缓了下来。

空中笼罩着黄中带赤的薄雾,目力所及,尽是凄凉萧索的荒景,没半点生气。

然而,在苍茫的远处却影影绰绰矗立着高墙楼台,竟好像是城池模样,滚滚浓烟似的灰雪就是从那里冒出来的。

她正好奇是怎么回事,身子却忽然一沉,当即落在了地上,金光也在此时完全消散。

瞧来应该是佛灯的法力只能将她送到这里了,接下来的路便需要她自己去走。

澜灵素吁了口气,朝前方遥遥望了一眼,距离那座城池应该还有数里,再看看后面,徐承祯依然不见踪影。

虽然事情很紧急,耽搁不得,但是她手里又没有碧楼那根断弦,就算运气好找到了谛空法师,就算谛空法师不怀疑她,但是她能说服对方吗?别最后被对方说服然后皈依佛门了……

要不然,她就在前面的鬼城附近等师叔?

这般想着,于是慢慢地走过去,可不敢贸然靠近,于是就藏在一处岩石后,探着眼朝来路望。

还别说,越靠近这城,温度就越高。

瞥眼间,发现城内有人影晃动,忍不住又朝那边看,这一瞧不要紧,当即便惊得心头一颤。

只见那宏壮的城池外围立着成百的铜杆,高有二三十丈,从下到上,密密层层插满了亡魂,一片片的接连过去,数不清有多少。

在每一根铜杆下都站着几个人,样子十分奇怪,身形粗壮健硕,后背却都弓着,双腿反躬,倒有些像是野兽。

澜灵素只觉有些眼熟,猛然想起那次在狼枭山的村庄里,就曾见过类似的妖人,不用问也知道是魔修妖人,但应该不是什么厉害的角色。

只见他们不停的将亡魂从铜杆上硬生生纠扯下来,用力扔到城墙下,其他怪人还在不停往上面穿刺着新的亡魂。

而那些被扔到城墙下的亡魂已经残缺不全,却被另外一些怪人又拎起来,向上一抛,便贴在了城墙上。

澜灵素这才想明白,为什么靠近这里就觉得有点热,原来这城的城墙就像烙铁似的,那些鬼魂一贴上去立时就被烧得“骨肉”焦烂,灰飞烟灭,浓雾般搅在一起,就朝她来时的路飘去。

“……”

虽然之前便知道妖雪生成的缘由,但此刻亲眼看到,仍是触目惊心。

澜灵素心头微悸,蹙眉又仔细看了看,这城虽大,却只有迎面这一座门,但此时旁边的城墙上也都在焚烧亡魂,兽形的怪人粗粗算来也有数百,哪怕没什么厉害,但若一拥而上,也是棘手得很。

况且城里一定还有修为厉害的,她要是直接动手必定会打草惊蛇。

再说了,她的任务是找人,而不是“惩奸除恶”,等师叔来了之后再想办法,看看能不能去城里转一圈。

她计划得很完美,正想寻个僻静处藏隐,就看朱丽叶“嗖”的一下飞进了城里。

澜灵素:“!!!”

它是怎么回事?先是闷声不吭,动也不动,她还想怎么这么乖呢,现在可倒好,在这里给她放大招!

她虽气得不行,可也不能真任由它胡作非为不管,凝神想了想,灵机一动,稍稍绕远了些,祭出伞鞘,幻出梅花雪片,杂在漫天飞雪中,自己也隐在其间,轻飘飘地从高墙上飞过,落入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