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 72 章

“34床的病人是胃癌晚期,20多岁的大小伙子,刚大学毕业还没参加工作呢……”

病房一打开哭闹声差点把所有人掀了个跟头。

“妈妈,我求求你,让我死吧,我好痛、我真的好痛……我实在受不了了……爸你不是说你最疼我吗?杀了我,杀了我!”

34床的病人疯狂撕扯着手上的留置针,他的眼睛里泛着红,一米八几的大小伙瘦的麻杆似的,跪在床上咣咣给父母磕头。

声泪俱下的乞求父母,他实在受不了了,此时此刻他已不只是胃里痛,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痛。

“小鹏你别这样,你别这样,你快起来,你别逼妈……”小鹏母亲哭得不成样子,就差跪下来回磕。

“陈鹏!”小鹏父亲咬牙喊出小鹏的名字,想说什么嘴唇却颤抖的什么都说不出来来,只是眼泪从眼眶里掉了出来。

隔壁的35床病人拉过被子盖住脑袋,这样的场景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见。

陈鹏痛苦的在床上打滚、歇斯底里的乞求父母杀了他;陈鹏试图偷偷自杀;陈鹏自杀未遂……他悲观的想,也许自己有一天也会发展到陈鹏的程度,那个时候他就直接从楼上跳下去,省得为难家人痛苦自己。

医生们早已见惯了这样的场景,两个实习医生上前将陈鹏压制住。

陈鹏倒在床上,嘴里仍不停的嘶喊,脸上脖子上的青筋根根隆起,狰狞可怖。

医生连忙操作止痛泵,陈鹏终于慢慢的平静下来,他像一条离水的鱼躺在床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陈鹏父母抱在一起默默流泪。

按照规定程序查完房,医生们默不作声的退了出来。

常松源担忧的看着迟泱泱,医院是最能看透人生百态的地方。

而肿瘤科则是最接近死亡的地方,在这里,一个病人就是一个离别的故事,离别总是充斥着悲伤。

即便是个心智健全的成年人也未必能经受得住这样的刺激,何况泱泱还是个孩子。

迟泱泱察觉到了常松源的担忧,仰着头对他甜甜一笑。

常松源揉揉她毛茸茸的脑袋,低声道:“不舒服要一定要告诉常爸爸。”

迟泱泱点头。

“43床病人张江龙,肝癌中期。”

“哟,今天又大查房啊?”

张江龙正在吃饭,看到他们还问他们要不要吃。

众人纷纷拒绝。

迟泱泱惊讶地发现,张江龙竟然就是那个有点冷血的叔叔。

张江龙也发现她了,奇怪道:“怎么还有个小娃娃?是立志长大当医生吗?”

迟泱泱对张江龙很有好感,虽然这个叔叔说话冷酷了些,人却不坏。

她眨巴眨巴大眼睛,“不是的,叔叔,泱泱要成为一个厉害的科学家。”

“心志不小啊。”张江龙感叹,他递了个包子给迟泱泱,“小娃娃吃不吃?医院食堂里的香菇馅包子还不错。”

迟泱泱摇摇头,偷偷咽了咽口水,她因为担忧一号爷爷的身体,今天早饭都没吃多少东西,闻到香喷喷的香菇味肚子不争气的发出抗议。

迟泱泱一把捂住肚子小脸通红。

“还害羞呢,没事,你这么丁点小娃娃,有什么可害羞的。来,吃个包子。”

迟泱泱连连后退,“不用的,谢谢叔叔。”

张江龙一把将包子塞到迟泱泱手里,“客气啥,吃吧。”

迟泱泱手里拿着包子,手足无措的看向常松源。

常松源笑了笑,“叔叔给你,你就吃吧。”

迟泱泱有些不好意思,不过手里的包子实在是太香了,幽幽的香菇味一直往她鼻子里钻,诱的她不停的吞咽口水。

迟泱泱想了想,从口袋里掏出她珍藏的软糖放到张江龙的床头柜上,“泱泱跟叔叔换。”

张江龙怔了下,拿起糖剥开糖纸放进嘴里,眯着眼睛道:“别说,这玩意儿还挺甜。”

闻言迟泱泱将兜里的糖都掏出来,一股脑塞给张江龙,“都给叔叔。”

张江龙笑了,“傻孩子哟,你亏了,我一个包子换你这么多糖?”

迟泱泱举着手让常松源先吃,常松源笑着拒绝,她这才放到嘴边轻轻咬了口,闻言晃晃小脑袋,“不亏,叔叔的包子大。”

孙江龙脸上的笑容淡去,低声道:“是啊,不亏。”

他也没客气,将糖全部装进自己兜里,对医生说:“我今天就办出院,癌症是什么玩意儿大家心知肚明,我不在医院受那个罪了。”

“我孙江龙活了四十几岁,该吃的吃过,该喝的喝过,没啥遗憾,不亏。”

“可是孙先生,您的身体是有治愈的可能性,只要切除了病灶……”

孙江龙摆摆手,“切了这次下次呢?人身体里就这么点肝,总不能全切了吧?我就不遭那个罪了,剩下的这点时间我好好陪陪家人、到处走走看看,可不比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挨了一刀又一刀的强?”

话是这么说,可开刀是有治愈的可能性的,而不开刀肯定完蛋。

只是孙江龙已经打定了主意,旁人说再多也无济于事。

主治医生只能答应他等会儿就开出院。

迟泱泱走在最后,孙江龙眼疾手快给她塞了一串香蕉,顺手秃噜了把她的毛脑袋,“你这孩子对我胃口,可惜咱们差着辈分……”

常松源扭头眼神如刀飞向孙江龙,同时一把将迟泱泱拨到自己身边。

孙江龙嘿了声,“你这人思想能不能阳光点,我是说差了点辈分,不然我就认这丫头当闺女了。”

常松源嘴角抽了下,是你自己说话有歧义好不好?

迟泱泱懵懵懂懂的看着两个大人打机锋,抱着一串香蕉亦步亦趋跟在常松源身后。

医生的工作很忙碌,查完房后他们还要开总结会,医生办公室距离护士站不远,常松源便让她在护士台玩。

孙江龙跑过来问医生有没有开出院,得知医生还在交班,给迟泱泱塞了一堆吃的,又跑回去收拾东西了。

过了大概二十来分钟,他又跑过来询问,护士哭笑不得,“医生下了医嘱我们会告诉您的。”

孙江龙摆摆手,“我这不是等不及了吗?天知道我囚在这医院多长时间了,只要想想能嗅到外面新鲜的空气,我就迫不及待。”

“叔叔,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迟泱泱软糯开口。

“没事儿,我还就最喜欢吃热豆腐。”

迟泱泱语结。

孙江龙实在迫不及待,他收拾好东西便等在护士台,护士们很忙碌,江龙也不打扰她们,而是与迟泱泱凑在一起,大一小竟然也能聊到一块。

说到高兴处,两人叽叽咕咕笑起来。

忽然刺耳的铃声响起。

护士台的护士接起,对面传来惊慌失措的声音,“医生医生快来!”

护士看了眼病床号,脸色大变。

有人推着治疗车去病房,有人急忙去叫医生。

很快走廊上医生护士的身影匆匆经过。

迟泱泱心中不安。

孙江龙霍然站起来,问:“小姑娘,你不想你爸爸?要不要去找你爸爸?”

迟泱泱摇摇头。

“小孩子哪有不喜欢找爸爸的,你是不是怕迷路啊?没事我带你去找你爸爸。”孙江龙说着就拉起迟泱泱,准备带她去医生办公室。

迟泱泱犹豫了下,没有拒绝。

医生已经交接完,常松源看到他们过来,摁摁眉心。

“常爸爸,我就乖乖待在这儿哪都不去,你有事要忙就去忙吧。”迟泱泱特别乖巧。

常松源还没说话,带教医生就皱起了眉头,“哪能把孩子一个人丢在办公室,既然你今天带她来,就要照顾好她。医院人这么多,万一出点事儿怎么办?”

医院人来人往,小孩子一个人呆着多危险。

迟泱泱想解释却被常松源阻止了。

孙江龙看看几人,“要不我今天先不出院了,我给你带孩子吧?”

办公室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孙江龙。

常松源眉头动了动。

“你先别拒绝,听我说。”孙江龙阻止常松源说话,“我就一闲人,出院不出院都没啥事干,你们可是医生,上班时间顾忌多。”

“常医生您也别担心我把小姑娘拐跑了,我孙江龙可是肿瘤科的常客了,所有信息医院都有,家里还有父母妻儿,不会干傻事的。”

常松源:“……”你这么说我才更不放心了好吗?

“你别那种眼神看我啊,我可是良民,再说不还有你们节目组的吗?哎呀,我知道你们是什么综艺节目,还有什么人设,本来不想戳破你的人设,是你逼我的哈,跟我没关系!”

迟泱泱也在这时拍着自己小胸脯信誓旦旦:“常爸爸别担心,泱泱可以保护好自己的!”她身边有小伍哥哥他们不说,身上还带着钢笔,任何想要图谋不轨的人在她这儿都要折戬沉沙!

常松源心思微动,溪卿隐约说过,迟泱泱参加综艺节目是为了寻找什么灵感,需要贴近生活、体验生活,她身边有国家派来的人,还有摄像组跟着,确实出不了什么事儿。

最主要的是他发现迟泱泱想要单独行动的心思很明显,于是便点头答应。

得到单独和迟泱泱相处的机会,孙江龙很兴奋,他薅了把光溜溜的脑袋,大手一挥,“走,崽儿!叔叔带你去玩!”

迟泱泱眨巴眨巴眼,举起胳膊没什么力度的哦了声,像极了消极怠工的打工人。

不过即便得到了家长的同意,孙江龙也没敢把人带出去,只是带着迟泱泱串门似的这个病房进那个病房出。

没想到他外表看着大老粗,实际上却是个热情外向的人,几乎跟所有病房里病人认识,见了谁都能说上几句话。

基本上住院病人都是癌症中晚期,他们都被病魔折磨的不成人样,瘦骨嶙峋、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一双眼偶尔亮得吓人。

“听说你要出院?”有人问孙江龙。

“反正待在医院也是白待,还不如出院,痛痛快快的活上几个月。”孙江龙一点也不避讳死亡,“我活了这么长时间,够本了。”

“你倒是想得开。”病人苦笑,“我舍不得死,我还有好多梦想没有完成,还有好多心愿没有实现,我还有疼我的父母,爱我的丈夫儿子……”

“19病房的老刘你知道吧?正在抢救呢。”

孙江龙默了下。

“唉,他是活生生的疼死的。有时候我也想啊,痛痛快快干干脆脆的死了也是一种幸福,可得了咱们这个病的,哪一个能死的痛快?”

“什么时候竟然连死都成了奢望。”

迟泱泱低着头瞅着自己尖尖的手指头,不知道癌症晚期的疼痛与自己爆炸时的疼痛哪一个痛感更明显?

孙江龙在这个病房里并没有多带,很快带着迟泱泱去下一个病房。

他们刚出了病房,就看到医生护士推着盖着白布的人出来,床边还围着哭泣的家属。

孙江龙脸色一变,抓着迟泱泱肩膀将她推回了病房。

“怎么了?”病人们问。

孙江龙脸色沉着,他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迟阳阳却感觉到他抓着自己肩膀的手慢慢收紧。

“叔叔?”

“啊,对不起……”孙江龙急忙松开手,指尖清颤。

迟泱泱小手抓住他颤抖的指尖,掌心的温度传递到孙江龙冰冷的手指上。

孙江龙忍不住鼻子一酸。

他是个外向热情的人,不论遇到什么困难都笑着面对,哪怕是检查出了癌症,他也没有自暴自弃,该检查的检查、该治疗的治疗,没有寻死觅活也没有求神拜佛祈求多活多少年。

所有人包括他的家人,都觉得是他坚强,心态转变的快,其实内心深处,他像无数患了癌症的人一样茫然彷徨。

只是他是家里的顶梁柱,是儿子、是父亲、是丈夫,他的身份不允许他情绪外泄。

蝼蚁尚且挣扎求生,何况是个人,他也想活下来,也想多活几年,可谁让他倒霉患了治不好的绝症,不笑着面对难道要哭着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