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25.这一夜

钟傅璟在睡梦中,梦见一番光怪陆离的画面。

一会儿是朱鸿槐哭诉老臣冤枉,一会儿是云太师磕头感激他手刃凶手。远处,朝廷臣子跪成一排,捂脸哭泣。他以为自己回到了送别太师的那天,他站在高处,看到很远的地方烟雾缭绕。他的怀里本该抱着小白兔,可他低下头,怀里空空如也。

他的小白兔呢?!

钟傅璟茫然四顾,到处寻找,却不见小白兔的身影。

心头瞬间涌出焦急,萦绕着让他无法呼吸。

钟傅璟倏地惊醒,喘着气,心想会做这种梦,莫非是因为伤口太疼了。

身上的刀伤,他实属无奈。

想不到宰相的打手,每一个身手不凡。他已经带上充足的手下,局面还是异常艰难。他对上那些亡命之徒,挨上一刀都算走运。那些人不要命地向他扑来,若非几个影卫抵挡,身上起码得多生出五六个刀口。

现在伤口疼这么久,倒也疼习惯,疼麻了……

可他也没想到,睡了一觉,不止是左手疼麻了,右手也麻了。

钟傅璟动了动,震惊地发现,他的右手抽不回来了。

窗外,一阵清风吹开窗纱。

连廊上挂着的灯笼轻轻晃动,烛光随之照进来,落在龙床上。

钟傅璟低头看去,隐隐夜色中,有个人睡在他身边。

那人散着长发,就枕在他的手臂上,全身蜷缩起,隐约间像是只兔子的模样……

他是皇帝,要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可他从来没见过这种事。

岂能有人潜到他的身边,竟无人知晓?连他本人都没察觉?!

而且,他的小白兔呢?!

小白兔云珺,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

其他的小兔子,饿了就要吃,困了就得睡,不会像他这样,明明累得要命,却强撑着不睡觉。

一回两回,让云珺撑了过来,再多一回,哪里还撑得下去。

尤其是皇帝的龙床又软又暖和,比他兔子窝的软垫还要舒服。

云珺睡意上来,竟然挡也挡不住。

什么要注意白茯,什么要趁着皇帝醒来前离开,这些想法统统抛到脑后。

也不知睡了多久,他感觉有人在“扯”他的脑袋。

唔……云珺忍不住想,他就再睡一会儿,就一会儿……他马上就醒……马上就……

他恋恋不舍地从睡意中清醒过来,抽出垫在脑袋下的小爪子,慢慢揉了揉脸……

陌生的触感让他一个激灵,再睁开眼,昏暗中他看到了一双手,是一双人手。

他猛地坐起身,那双毛茸茸的兔爪子呢?!

窗外模糊的灯光照耀下,他看到的是属于自己的那双手。

细长的手指,干净的指甲,手背处的青筋有些凸起,再往上,光洁的手臂,浑身上下□□……

他看着属于自己的,熟悉的身体,竟不是原来那只小白兔。

这怎么回事?

难道……他回到府中了?

其实没有什么大火?他也没有死?他的家人都还在?他……

他眼角瞥见一道寒光,一个冰冷的物件抵在他的脖子上。

身后,来自钟傅璟的声音。

钟傅璟:“你是何人?!”

云珺回过神,原来不是他梦醒,他还在皇宫,身边正是皇帝……

就在这短短一瞬间,云珺意识到发生了一件极其不可思议的事。

他变回人了!

钟傅璟冷厉的声音压迫而来,“朕在问你话!你为何还、还不穿衣服!”

云珺哪儿知道!他倏地害羞起来,下意识抱住龙床上柔软的云锦缎被,遮住下半身。

他面向皇帝,才发现自己脖子上的,是一柄匕首。

钟傅璟对面前这人的态度,感到些许愤怒。

他稍用点力,刀刃便抵在喉结上,再往前近一些,必然要血溅当场。

“皇、皇上……”——你听我解释。

可云珺好久没有开口说话,才刚说两个字,就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他连忙捂住嘴,往后躲开,轻轻咳了两下。

钟傅璟下意识以为他要拿凶器,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反手用力将他压在床上。

可他有些惊讶,面前这个人,怎看都该是成年人,却轻得一只手都能拽起来……

钟傅璟捏紧匕首,顶在对方的下颌,心里越发奇怪,他没有反抗,身上更加没有凶器。

而云珺只觉一阵头晕眼花,等睁开眼,钟傅璟的脸近在咫尺,带着怒意。

钟傅璟压着他的双手,弯下腰来,鼻尖几乎要触碰到了他。

钟傅璟依旧盯着他,“你到底是谁?”

云珺小声道:“说、说出来你应该不会信……”

连他自己都不信。

可这极其渺茫的可能,刚好发生在他的身上。

云珺说:“我是你、你的那只小白兔……”

他说了出来,不仅觉得皇帝不会信,他自己也觉得挺羞耻的。

谁会相信,兔子大变活人这种稀奇古怪的事?!

钟傅璟更是用力地摁住他的手腕,“敢诓朕?!”

云珺吃痛地喊了一声,瞬间眼眶泛出红色,“我没、是真的……”

窗外,交班的宫人给灯笼换上根新蜡烛,明亮的烛光照了进来,落在云珺的身上。

见他一脸惊恐……又害羞。

白皙的肤色下,冒出的血色从脸颊蔓延到脖颈,再到肩头。

而钟傅璟和他之间,只隔着一层薄薄的被子。

云珺还没被人这么对待过,双手被皇帝压得生疼。

他着急忙慌地解释:“是真的!皇上,我真的是那只兔子……之前我是不小心,在床上睡着了……”

云珺哪能想到,自己能睡得那么熟。

他心里着急万分,皇帝要了他的命倒也算了,反正他也是死过一次的人。

可皇帝不能不信他呀!他真的就是那只兔子!

见钟傅璟眉头越皱越紧,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云珺更是慌张。

为了让皇帝相信自己,云珺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云珺慌忙说:“皇上,你曾对我说过,你是孤家寡人,找不到人说话,发牢骚……你还说,还说你要找一个心爱的人,你只想与这人一起相守一生……”

钟傅璟听到这话,着实一愣。

这话他就连老师桂清遥都没有说过,一直藏在心里。

他也确实只对小白兔说过这番话。

面前这个陌生的男人,难道……他真的是小白兔?

钟傅璟从怀疑变成困惑,打量了身下之人好一会儿。

钟傅璟略略挪开匕首,问:“你还知道什么?”

云珺绞尽脑汁,便想到什么说什么,“你……你说我是仙兔……要我保佑、保佑你,成功抓住宰相……”

还有很多很多……可是云珺一下子都想不起来了。

他所有的念头,就是要皇帝相信,他就是那只小白兔呀!

慢慢地,皇帝直起腰,也收回匕首。

钟傅璟匪夷所思地看向他。

云珺尴尬地撑坐起身来,将被子往自己身上拉紧了些。

“小白兔?”钟傅璟突然喊了他一声。

“啊?”云珺露出茫然。

匕首在钟傅璟的甩出个花来,塞回了枕头下。

云珺瞥了一眼,心说不亏是皇帝,枕头地下藏匕首,倒也能睡得着。

而皇帝还在打量着面前这个人。

刚才,钟傅璟一度怀疑,这人可能是为了宰相,来刺杀自己。

但没有杀手会见到人不动手,还□□地躺在目标的身边。

尽管眼前的事情再怎么莫名其妙无法理解,钟傅璟好像也只能接受这个现实。

他放松下来,捂住自己受伤的手臂。

见皇帝脸上浮现出疼痛,云珺心里也跟着着急。

明明自己还受着伤,可刚才的动作那么麻利,那么不管不顾,让人丝毫看不出他是个伤者。

可伤口摆在那里,怎么可能不疼呢!

云珺正要关心皇帝的伤势,忽然间,他感觉背后一阵寒意袭来。

未等他回头,身后的窗户被彻底吹开,一道黑影闪身而入,随之冷光紧随其后。

他都没有搞明白怎么回事,耳边突然响起皇帝急切的声音。

钟傅璟:“住手!”

那黑影的动作一顿,在空中转了个圈,但来不及收势,临半空中,踹了云珺一脚。

突如其来的一脚,尽管踹得不重,像是临空把云珺当成垫脚的,还是把云珺踹翻在床。

云珺听到钟傅璟在身旁低声怒吼,不等他反应过来,被子遮面而来,从头捂到脚,将他盖得严严实实。

而钟傅璟抬手挡在前面。

“夜织!”钟傅璟语气严肃,“不准声张!”

方夜织也相当纳闷,不知道床上这人是谁,更不明白皇帝为何要回护他。

可他对皇帝唯命是从,这时候也只能把疑惑藏在肚子里。

长剑甩到身后,方夜织站在一边。

可能是刚才的动作牵动了伤口,钟傅璟忍不住龇牙咧嘴,手臂微微有些颤抖,一时也没能开口。

方夜织见状,慌忙询问要不要去请御医。

钟傅璟摆手,只是眼前的局面有些混乱,他解释不清。

况且,他自己还需要一个解释。

未免以后麻烦,钟傅璟咬牙道:“你,去找白茯,让他带一件成年男人的衣服进来。”

方夜织带着一脸的莫名其妙,听命地离开了。

待他一走,钟傅璟这才拉开被子,扶云珺坐起身。

云珺刚才闷在被子里,也不敢乱动,脸被捂得更红了。

见他如此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钟傅璟的语气也柔和下来。

钟傅璟:“被踹到了,疼不疼?”

云珺第一次被人踹,还是被自己儿时旧友踹,他心里委屈极了。

他想自己莫名其妙变成兔子,又莫名其妙变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