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倾敲完门之后,侧耳倾听着门内的动静,在没听到回音时以为穆瑾已经睡下了,暗自叹息一声,准备转身离开。

也是,今天作为新岁宴前夕,需要做的准备应当不会少,她那么孱弱的身子,又是认真仔细性格,怎么会不亲力亲为,势必事事细心安排。

本是担心她气恼自己,这才没急着找她,然终究惦记着她的病情,实在按捺不住,这才在深夜前来探望。

终究是忽略了,今日如此劳累,穆瑾必定是睡下了。

然而当他刚刚转身,屋内倏然传来一声巨响。

就想有人被钳制住时,强行弄倒了桌椅一般。

顾倾神色一利,一时顾不得礼数,抬起长腿冲着房门一踹,看似牢固的房门,就在看似柔弱的太医腿下訇然洞开。

顾倾的身影透过幽明的月光,映照在灰白的地面上,席卷着一身风雪。

温雅淡然的眼中浮现出锐利的神色,一进门就四下扫视,待看清面前的景象时,露出了一丝愕然。

屋内桌椅翻转,桌上的茶具餐盒在地上碎落一片,穆瑾站在狼藉中央,略显苍白的脸上还留存着没反应过来的怔然。

而在她的面前,张明旭捂着胸口倒在地上,一只手撑在地上,手指处似乎被茶壶的碎片割伤了,正缓缓渗出殷红的血液。

他神色略有些痛苦,却丝毫没有对穆瑾的怨恨,他提气直起上半身,也不站起来,就这么就地跪在了穆瑾面前,低下头道:“你肯罚我,定是对我还有期待,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定将你安排的事做好。”

穆瑾站在原地,看着被自己一脚踹成仿佛激战过后的现场,以及负伤的属下一名,慢慢收回了自己的思绪。

张明旭在那里说着请罪的话,穆瑾悄悄垂下眼看了一下自己的腿,寻思这就是普普通通一条腿,什么时候有了此等威力?

她没有答话,而是抬头看向闯进门的顾倾。

顾倾的目光已经将她上下扫视完毕,确认她没有受到伤害,正在低头看着张明旭的伤口,以及他胸口那个明显的脚印。

穆瑾升上一股在学校打架被家长抓到现行的心虚感。

她确实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方才穆瑾见等了一整天的顾倾的声音,在这个气氛剑拔弩张的时刻,恰时地从门外响了起来,一时顾不得多想,立刻站起身就想去开门。

只是她的烧还没有完全褪去,身体的力气还有几分发虚,猛地站起来令大脑供氧不足,眼前一晕,身子就晃了两晃。

她在余光中瞥见,张明旭立刻向她靠近了几分,并伸手想要碰她。

张明旭早已被她在心中打上了“危险”的标签,人在病弱时本就更加敏感,见他向自己靠来,想都没想地抬起一脚就向他胸口踹去。

她是胡人,又练过舞,身体柔软而韧性十足,这一抬腿还真让她结结实实地踹中了张明旭的胸口。

让她没想到的是,张明旭居然躲也不躲,就这么硬生生地受了穆瑾一脚,并承受不住地向后倒去,因此撞翻了桌子。

穆瑾:他这到底是碰瓷,还是这身体其实天生神力?

系统这时弱弱地冒了出来:“对,对不起啊穆穆,我刚才条件反射给你加了个防御,本来只是在瞬间硬化了你的骨骼,让你不会受到伤害,谁知道你一脚踹得这么准。”

穆瑾:……

她听懂了,系统是在说,没想到她居然这么虎,一脚就踹向人家的胸口。

系统硬化过的骨骼,不知道抵不抵得上钢筋铜骨……穆瑾不禁为张明旭的安危担忧了起来。

“咳,咳。”

系统的buff过去了,穆瑾又恢复成了弱鸡体质,甚至还因为发过力而更疲惫了几分。

她以袖掩面,轻轻咳了两声,声音沙哑疲倦:“顾倾,你来看看他,可别落下了毛病。”

这话乍听起来,真像一个关怀下属的好领导。

——如果下属的伤,不是这位领导亲手赐予的话。

张明旭手指和嘴角都淌着血,低着头掩盖住自己的眼神,一副刚刚被凌虐过的样子,穆瑾这淡然的话听上去,就活像个杀人不眨眼的变态。

偏偏她为了和顾倾解释,还加了一句:“他虽办事不利,但还罪不至死。”

张明旭直挺挺地跪在地上,对穆瑾的话供认不讳。

而顾倾则以复杂的目光凝视着她,半晌才开口,“他是犯了什么事,值得你动气至此?”

穆瑾沉默,张明旭虽然浑身都散发着要干坏事的感觉,但他的确没明着对她做什么,突然就将人伤成这个样子,的确让人怀疑。

她刚想找个理由解释,随即转念一想——等等,她是个反派啊,为什么要和正派角色解释自己的行为,让顾倾误会这个场面,不是反而更好吗?

穆瑾回视顾倾的目光,那里面有询问,有沉重,还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求。

“瑾儿,就这样保持着你最真实的模样,不要回去。”

顾倾情真恳切的话语又在耳边响起,穆瑾心中刚刚升起的喜意瞬间被压了下去。

他是在恳求自己,不要给他一个他无法接受的答案吗?

然而注定要让他失望了。

穆瑾的袍袖还掩在口唇前,她细长妖娆的凤眼上挑着望向顾倾,眉眼间流露出深刻的轻蔑和厌倦,“错了就要受罚,否则成何规矩。”她语气轻飘,仿佛即使刚才就算失手将张明旭踢死了,也是他活该,“再者说,他还不值得我动气。”

张明旭仍然垂着头,只是在穆瑾说出这话时,挺直的背脊颤了两颤。

一滴鲜血从他低垂的脸下滴落下来,落在茶壶碎开的缺口上,泛着粘稠的光泽。

穆瑾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密切地关注着顾倾的神态。

只见他在听到穆瑾的话后,眼底隐隐有什么东西松动了,他的脸白了几分,神色却渐渐平淡下来,再见不到刚刚冲进屋时的急切和担忧。

顾倾一言不发地绕过一地狼藉,蹲下身想要为张明旭把脉。

他的手刚要碰到张明旭的,张明旭却微微侧了下身。

“有劳顾太医,不必为奴才费心。”张明旭将流血的手拢在身前,“这是锦文留给我的伤口,必定是值得我铭记的错误,我需要用它来提醒自己。”

穆瑾冷笑了一下,“既然是他自己的要求,那你也不必劳累了,让他受着吧。”

穆瑾越说越觉得自己就像个抖s,在宛如谪仙的顾太医面前说出这种台词,让她有种莫名的羞耻感。

只是效果也是肉眼可见的显著。

顾倾缓缓地起身,视线在两人身上流连片刻,声音的温度降了下来,和他面对任何一个外人时没有什么不同,“倒是顾某多事。既然如此,顾某就不打扰二位了。”

顾倾倾身行礼,将生疏的客套做到了极致。

而后他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了这个地方。

穆瑾望着他离开,差点被感动得热泪盈眶。

她的反派人设已经落灰很久了,一直想方设法恢复而不得,正好从顾倾开始,一点点地捡回完成任务的希望吧。

送走了一个还剩下一个,穆瑾冰冷的目光落在张明旭低垂的头顶,向后坐回了她原本的椅子上。

幸亏张明旭方才是冲着反方向倒地的,没有弄倒她的这张椅子。

“知道自己接下来应该干什么吗?”穆瑾问。

张明旭终于抬起了头,他的嘴角挂着血渍,眼神中却是前所未有的狂热。

穆瑾想了想,给他吃了颗定心丸:“对于燕国,我只会拥有比你更深的仇恨,你怎么会认为我已经忘记了我们的目标?又是谁给你的胆子,敢质疑于我?”

“是属下糊涂。”张明旭用膝盖向前行进几步,小心翼翼地伸手扶住穆瑾的膝盖,见她没有厌恶地甩开,脸上的惧怕减少了几分,“属下一定谨遵命令,不再质问于你,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