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假山的阴影后走出来的这人,纵使容颜俊秀,眉宇间却带着深刻的阴鸷之色,这股颜色在面对穆瑾时被收敛得极好,在面对其他人时却根本懒得掩饰。

他落脚无声,悄然站在了宫女巧竹身后,见她毫无反应,脸上露出一丝轻蔑玩味的打量。

巧竹似乎是等得急了,嘟囔了句“怎么还不来”,无聊地向四周张望起来,这一望之下,就看见有道瘦长的影子直勾勾地定在了自己身后。

巧竹使劲打了个哆嗦,双腿一软,几乎就要惊叫出声。

一只毫无温度的手用力捂住了她的口鼻,将她所有的呼喊都遏制在了嗓口。

巧竹一口气没上来,又接触到如此不似人类的温度,吓得瞳孔都涣散了,不禁身躯发软地向后倒去。

“别喊。”

被刻意压低放轻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听出了这人就是自己要等的人,巧竹双目涌现出几丝怒气。

对方还没等她伸手,就仿佛碰到了什么脏东西般收回了手,在她看不见的角度,那只手还狠狠蹭了几下衣物。

“张公公!”巧竹控制着怒气,小声埋怨吓到她的人,“这黑灯瞎火的,你到了不出声,缩我后边干什么?”

“你我的见面甚为隐秘,我自然要观察一下是否只有你一人。”张明旭语气平静,敏锐的目光飞快地扫视了一下四周,又将自己缩回了阴影之中,“如今娘娘的意愿已经达成,那答应我的,也该开始兑现了吧?”

见谈起正事,巧竹收整好了情绪,笑道,“张公公说笑了,娘娘的目的,这才达成了一半,还有一半没有着落呢。”然后又为了安抚对方一般,补充道,“不过我家娘娘也说了,多亏张公公的巧妙安排,才让皇上肯留宿在长生轩,我家娘娘十分感谢公公。”

她说着掏出了一个锦囊,借着夜色塞到了张明旭的手里。

张明旭颠了颠手里的东西,感觉沉甸甸地坠手,他打开锦囊略微看了一眼,满目的金色晃了人的眼睛。

竟是满满一袋的金瓜子。

“谢吴嫔娘娘。”张明旭将锦囊收起,面上不见嫌弃也不见喜色,“感谢奴才倒是不敢当,只是略尽绵薄之力罢了,也望娘娘能牢记当初的交易前提。”

他虽然说了谢,但是面对如此丰厚的奖赏实在看不出有多真心感激,巧竹皱了皱眉,还是笑道,“自然,无论如何,娘娘都不会将此事告知穆总管的,希望张公公也能继续履行承诺,借助职务之便多多帮帮娘娘。”

张明旭八风不动的神态动了动,露出一丝冷色,“我说的话仍然作数,但同样,也不会反悔。穆锦文的位置我不会去碰。”

巧竹默了默,似乎是没想到他竟这样不识好歹,直接想转头离开,但是想起临出来前娘娘的叮嘱,还是忍气吞声。

“自然,娘娘也只说希望公公能不遗余力,毕竟我们的目标都是一致的,不是吗?”

“定会竭尽全力。”张明旭脸色缓和些许,看着巧竹的目光也没有那么阴冷可怕了,“我找娘娘合作,也是信任娘娘的能力,还望娘娘别责怪我多嘴。”

巧竹点头:“公公请讲。”

“斩草不除根,必留后患。”张明旭道,“这次失败不是娘娘之错,穆锦文回来得比所有人预料得都早。但是如若有下一次机会,娘娘也别再瞻前顾后。”

巧竹知道他在说什么,如果不是穆锦文早早地回到了宫里搅和了原计划,他们有千百种方法能让那个小宫女生不如死。

但她不敢在张明旭面前抱怨这个,谁知道这个张公公,明明可以眼睛都不眨地判一条人命死刑,却又连娘娘把不为她所用的穆锦文赶下来的提议都能当面驳斥。

“这次只是意外,下次不会了。”巧竹只是简短地表了个态,悄悄观察了一下他的神色,继续道,“以后娘娘还少不得公公多加帮衬,也望公公以后莫要心慈手软……就如此次一般。待事成之后,自然少不得公公好处。”

张明旭没有反驳,嘴角却勾起一抹令人发冷的弧度。

巧竹被他看得浑身发毛,正好头顶枝头被落雪压弯,冬夜的寒风一吹正摇摇欲坠,一丛雪直接落进了她的衣领里。

巧竹整个人都打了个冷颤。

“夜已深了,公公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有事的话和娘娘递话。”

她匆匆留下一句收尾,对张明旭微微福了下身,转身就想离开这个地方。

在她的身后,张明旭的声音伴着萧萧的北风,如地狱中哭嚎的怨鬼,幽幽地传来。

“最后向娘娘转告一句话,”他抬起幽明的眼睛,从未在穆瑾面前流露过的狠辣在夜里泛起血色,“一条船上若有两只蚂蚱,它们只能相互照应;但若是多此一举找来了第三只,可就不一定了。”

“谁知道这找来的,是蚂蚱还是黄雀。”

巧竹定在原地,整个心脏都跳动得嘭咚作响,她深吸口气,勉强地回道:“多谢公公提醒,我会向娘娘转达。”

说完她不再敢停留,在清扫过后又落上一层薄霜的地面上,留下两道匆匆的脚印。

吴嫔和张明旭在打着什么主意,穆瑾现在还一概不知,当第二天一早摸着黑爬起来继续面对一堆“工作”的时候,她只感到了绝望。

旁边的段榕榕鬼鬼祟祟,趁着没人注意,飞快地往穆瑾怀里塞了个布包。

穆瑾:?

看着段榕榕眼睛亮晶晶的期待表情,穆瑾微微侧过身,借助袍袖的掩映把那个布包打开,里面居然还包了一层油纸。

再把这层皮揭掉之后,她手里躺着两个圆圆胖胖的栗子糕。

……这是?

见穆瑾对着糕点发愣,段榕榕凑过来小声道:“之前戎侍卫来的时候,不是提到你喜欢栗子糕嘛,我早上就去大膳房找了找,果然被我找到啦。”

看了眼她得意洋洋的小表情,穆瑾垂下眼,掩盖住眸底复杂的情绪。

女孩子的手笔果然和五大三粗的老爷们不一样,上次戎锋给她用布包来的栗子糕,到她手里时几乎碎得只剩渣了。

而段榕榕装来的这两个,虽然明显从颜色香气上对比,比戎锋拿来的要差得很远,但是被细心地包了两层,此刻不但形状完整,还是温热的。

戎锋当时只是在她面前随意一提,没想到这丫头就直愣愣地去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