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第83章

虽然到了立秋,可天气还是和之前一样炎热,要说不一样,也就是早晚较起之前要凉上一些,吵闹了一整个夏日的蝉鸣也终于销声匿迹了。

天空飘着蒙蒙细雨,顾姣和赵长璟站在码头。

码头这边人来人往,一切又恢复成了最初热闹和祥的模样,就好像那一日的动荡并不存在。

其实开封府的官员倒台了一大批,开封府的老百姓哪里会不知道?只是对他们而言,只要坐那个位置的人能够保证他们生活安稳富足就好,至于其他的,他们管不了也管不到。

何况如今被赵长璟请过来帮忙的王知善王知府和之前的何丞锡一样,都是为民办事不辞辛劳的人,有他暂作领导,也让那些原本惶恐不安的人变得平静下来。

因今日分别。

顾姣和赵长璟的人分作两批,一批照旧是顾姣的自己人,外加了一个被赵长璟特地派过来的曹书,而另外一批要陪着赵长璟回京的,则是陈洵一行人。

至于宁王及其余抓捕的官员如今由人另外提看着。

“等到金陵就给我写信,曹书和阿辞都会陪着你,想我了就写了信让阿辞送过来,他知道怎么到京城。”临别在即,赵长璟低声嘱咐顾姣。

其实也是老生常谈。

这些话,这几日赵长璟不止说过多少回了。

就像顾姣舍不得跟他分开,他也一样,这若换从前,他是绝对不会相信自己有朝一日会变成这样,跟个没经历过事的毛头小子一样,只想跟自己喜欢的人痴缠在一起。

无声叹了口气。

看着面前低头望着自己脚尖的女孩,赵长璟抬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又轻声嘱咐,“船上风大,如今早晚温度低,记得多穿些,夜里睡觉盖好被子别乱踢,免得着凉,回头又得吃药。”

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句,顾姣脸一红,想也没想就反驳道:“我才没踢……”

她说话的时候抬了头,与四叔那双漆黑含笑的眼眸对上,声音因为没什么底气不自觉放轻了,“被子。”

“好,”赵长璟揉着她的头笑道,就跟哄小孩似的,“我们姣姣才没踢被子,是四叔记错了。”

“本来就没有。”

顾姣低着头小声说,可显然没什么底气。

不过因为这一番话,离别带来的愁绪倒是消散了许多,只有不舍依旧存留于心中,她终于不再低头看自己的脚尖了,而是抬脸看人,望着这几日明显清减了不少的四叔,顾姣眼中的疼惜愈浓,“你别总说我了,你都没好好照顾自己。”

她抿着嘴有些不高兴。

但也知道没办法,四叔太忙了,许多事都要他处理,就算有王大人帮忙,他这几日也是整日从早忙到晚。这些日子他们待在开封,她每次去衙门给他送饭都能看到不少人进进出出,每个人手上都有折子,她怕打扰四叔就在隔壁等着,等人离开才过去,而每次过去的时候都能看到四叔疲惫地揉着眉心。

怕他一路都这样,也怕他为了来找她熬夜处理事务缩短时间。

顾姣揪着他的袖子嘱咐,“我跟陈洵说了让他盯着你,我知道他们的话,你肯定不会听,但下次我要是见到你的时候你还这样瘦,我……我就不理你了!”

赵长璟好笑,“姣姣都会威胁人了?”

看着小姑娘凶巴巴睁大眼睛瞪着他,他脸上笑意愈浓,“好。”他柔声,“我听你的话,吃好睡好喝好,把自己收拾得好好的再来找你好不好?”

依旧是逗小孩的语气,但顾姣显然很受用,她唇角扬起,下巴一点,算是答应了。

身后的船只并没有催促,赵长璟那边的人马也没过来,可顾姣看到有个将士到陈洵那边问话,知道四叔是要启程了,顾姣心里的不舍一下子被放得很大,揪着袖子的手也跟着用力收紧。不过也就一个呼吸的功夫她就松开了。

不能耽误四叔的事,顾姣在心里跟自己说。

“那我先上船了。”

“好,我看着你上船。”

顾姣点点头,她没有一步三回头,而是攥着手一路往前走,可没走几步,她又跑了回来,明知道前后有很多人看着,但她还是舍不得,很想再抱抱他。双手圈住四叔紧实的腰身,她哽咽出声,“我等你来接我。”

赵长璟低眸看她,忽然也哑了声,“……好。”

之后顾姣转身离开,这次她没再回头,一路走到甲板上红了眼眶冲赵长璟挥手。

水波轻晃,很快船只就驶离了码头。

赵长璟却依旧负手站在原地,看着船只离开,直到缩成一个很小的身影,陈洵过来喊他,“主子,该走了。”

他才轻轻嗯了一声,“走吧。”

……

七天后。

赵长璟带着宁王及其余党羽回到京城。

这桩案子涉及的人数、金额是前所未有的多,何况这里还涉及了宁王这位天潢贵胄,朝堂为此吵了好几次,不过相比从前还有人替宁王说话,这次倒是十分一致,他们都要求严惩宁王。

天子因此又发了一次旧疾。

赵长璟进京这天,刑部、大理寺、御史台分别派了人过来,三司会审一般都是处理极其严重的案件,也怕单方面处置不够有公信,所以每次碰到重大的案子,三司都会各自派人过来处理。

他们直接带走了其余党羽。

至于宁王,则被人带进了天牢,这也是担心宁王其余党羽过来劫囚。

人都带走了。

赵长璟却没回家,让陈洵回家报平安后,他则去了皇宫。

他既是内阁首辅、太子太傅,也是天子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自然不需要像其余官员那样听旨宣召,这次宗裕没在文晖殿召见他,而是直接让他去了寝宫。

他这阵子头疾发作,本就不舒坦,早朝还要听朝臣吵闹,实在不得安生。

元宝领他过去的时候,边走边说,“陛下这几日吃不好睡不好,皇后娘娘看着的时候才好些。”

赵长璟知道宗裕重情,也猜到会如此,他没说话,一路走进寝宫,才迈进门就闻到里面传来浓郁的药味,脚步一顿,里面就传了声音过来,“怎么在外头站着不动了。”

循声看去就看到宗裕坐在窗边。

较起那时分别,他看着也清臞了不少,脸上有藏不住的苍白病态,温和的笑容倒是依旧,手里捏着一颗棋子,面前棋盘已有半局未分胜负的棋面。

赵长璟抬脚进去,边走边说,“病成这样不好好躺着,起来下棋?”

“躺久了起来松动松动。”宗裕说完又笑,“正好,过来陪我下一局。”

赵长璟坐在他对面,闻言看了他一眼,“你确定?”

轻飘飘的三个字,没带什么情绪,却让宗裕在回过神后笑着低骂一声,“我上次跟你去沈记吃饭,听沈从云骂你不是东西还觉得他这话有些过了,现在看来,他说的没错,赵修和你真不是东西,我好歹是个病人,有你这么欺负人的吗?”

赵长璟握着茶盏喝了一口,“我以为你应该很多年前就有这个认知了。”

他倒是完全不在意。

宗裕看着他摇头失笑,到底没再继续下棋,手中的棋子扔进棋篓里,他没立刻问起宗炎的事,而是跟闲话家常似的问他,“说说吧,顾家那位小姑娘是怎么回事?”

并不意外他会知道。

赵长璟掀帘看他,“就是你看到的那回事。”

他说的坦然,一点隐瞒和掩饰都没有,宗裕笑着挑眉,“看来我马上就能喝你的喜酒了?”

“看她吧,”说到顾姣,赵长璟的神情明显变得柔和了许多,“我倒是想立刻把她娶回家,不过她年纪还小,要是想再玩阵子,先定亲也无碍。”

说完看到宗裕一脸欲言又止地看着他,赵长璟眉梢一扬,“做什么?”

“你这副样子就跟被下了蛊似的,要不是知道那小姑娘是个什么脾性,我还以为你碰到什么巫女妖女了。”说完又忍不住想笑,他也就真的笑了起来,“赵修和,你也有今天!”

他笑得差点岔气,边笑边咳。

赵长璟看着他一言难尽,抬手轻拍他的后背,免得他真的岔了气回头更加不好受,等人笑着摆手说了声“好了”,他才收回手。

又喝了口茶。

赵长璟看向对面的年轻天子,“好了,扯了这么多话,说正事吧。”

宗裕脸上的笑忽然一滞。

赵长璟知道他为何如此,他指腹摩挲着青瓷茶盏,语气淡淡,“景延,别再自欺欺人了,他早已经不是以前的阿炎了。”

宗裕与他对视,须臾,他的眼睫轻轻扑朔了几下,闭上眼睛靠坐回去。

轩窗外头漏进来的光落在他的脸上,他纤长浓密的眼睫在光影下一颤一颤,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蝴蝶低吻的阴影,不知过去多久,宫殿才重新响起他近乎沙哑的呢喃声,“我也知道,在他当年把剑指向我的时候,我和他就已经回不去了。”